父亲的手艺
父亲还没出生,爷爷就到了世界的另一端,这注定了父亲一生命运的悲苦。
奶奶带着父亲,另嫁了后爷爷,相继又生了几个子女。父亲是老大,加上非后爷爷亲生的缘故,他没进过学堂一天门,年幼时照顾弟妹,长大点就开始顶工分。直到十八岁,在后爷爷的主持下,父亲借了二百元娶了母亲,开始居家的生活。
二百元对于旧时代而言,说是天文数字绝不过分。钱一分分赚,孩子一个个出生。为了尽可能节省开支,父亲始终抱着一个原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能不买的不买,把钱省下来还债,贴补家用。没曾想,父亲竟因此自学了许多手艺,木匠、篾匠、筘匠等,都做得挺在行。
听母亲说,父亲刚开始做手艺时,手脚奇笨。成家之初,家里只有两面凳子,有客人光临,父亲只能坐在门槛上与人说话。难堪是其次,冬天衣服本就单薄,不能关门,屋里就成了冰窖,让人冷得哆嗦。父亲决定挑灯夜战,锯、砍、削、刨,经过多道工序,费时两星期,*一条板凳宣布完工。只是凳面有些凹凸,凳脚有些高低,凳面与凳脚之间居然还是垂直的。父亲试坐时,当场就摔了个人仰马翻。
父亲当然不甘心服输,再接再厉。他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认真研究了板凳的构造,还请教了几位老师傅。第二条板凳做好,时间缩短了一半,样子也不赖,坐上去四平八稳,只是稍微有点硌屁股。母亲淡淡一笑:“行了,就凑合着坐。”
竹篮是农家不可缺少的工具,摘菜,打猪草,采茶,挖春笋,都是必备用具。竹子漫山遍野,取材方便,砍来是容易,可打成竹篮绝非易事。数年后,我好奇地想学篾匠,将父亲已经剖好的竹片拼搭起来,尽管有父亲在一旁指点,还不时动手亲自示范。我耗费了半天,居然连个竹篮的底部还没打好,还把手扎得鲜血淋漓,气得我把篾片一摔,捧着一本书甩门而去。父亲当年没有师父,工具只有一把镰刀,全靠自己照着竹篮的模样,一步步摸索着学会,难度可想而知。父亲曾在一次提及,竹子砍了近五十根,篮子废弃近二十个,熬夜近三个月,手上被刀切、被刺扎了数十回,才总算做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篮子。母亲提着去打猪草,邻居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慢慢地,熟能生巧,父亲手艺高了许多,做出的各种家具像模像样,外人看着还行,与手艺人做的不相上下。家里的家具多了,用不了,母亲就拿它们做个顺水人情,东家给个竹篮,西家给个箩筐,南家给个板凳,北家给面木椅,大家一用挺好。
邻居们开始试探着,请父亲帮忙做点家具。父亲点点头,闲着也是闲着。他答应后,总是加班加点,要不了两天就给人送过去。邻居们送点菜,给点吃的,或是拿包烟,算是报酬。父亲倒不计较,还觉得挺划算。
父亲会手艺,四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了此事。农闲时,人们请父亲上门做手艺。父亲背着工具出了门,主人包吃包住,一天还给点工钱。父亲宅心仁厚,肯花力气,价格低,产出高,水平也可以,自然生意兴隆。
就这样,父亲还完了债,还成了远近闻名的手艺人。
父亲的水稻
兄妹五人,父母两双手,养活七张嘴。
南方主食大米,水稻是不可缺少的作物。七十年代末,*分产到户,每家依人口多寡分田地若干。我和二姐属超生人群,没有半厘土地。因此,我家在村中是典型的人口多,土地少,仅两亩七分地。
父亲愁粮食,收割回家的稻谷一年四季吃不到头,饿肚子可不是事。他恨不得一亩当两亩用,创造出高产神话,从此衣食无忧。梦是可以做,现实还得面对。很好的选择是精心伺候水田,每个环节都不可疏漏。
年后惊蛰时分,耕牛已出发,泥土已新翻,春播气息已弥漫。下秧要趁早,父亲买来塑料薄膜,砍削出两米左右的竹条。谷种是精心挑选的,必须颗粒饱满。那些年,杂交水稻还在研发阶段。下秧时,乍暖还寒,严冬尚存很后的淫威,父亲卷起裤腿,赤脚下田。秧田分成畦,中间挖沟,利于收水出水。撒下谷种,用竹条弯弓,上盖塑料薄膜,起保温作用。
下秧后,并非置之不理,任其自然发展。父亲田间地头,每天必跑三四趟以上。晴天艳阳高照,掀开薄膜给秧苗透气,防止温度过高,晚上再盖上;雨天注意秧田水位,防止内涝。
秧苗长成后,拖不得,一是时间不等人,二是秧苗密度高,不利生长。插秧前,父亲扛上自制的秧格,在牛耕过的田里细心拖出四方格。秧格往往是棕榈树锯成块,安装在木架上,在田里一拖,格子横竖垂直,间隔相等。插秧时依格而动,依交叉点而出手,既不浪费土地空间,水稻也整齐有致。
拔秧是在凌晨,吃过早饭,太阳还没上山,一大家子齐动手,在秧田里扫过,洗掉秧苗上的泥巴,用稻草系成把,挑到田里。父亲是插秧高手,速度快,根基深,弯腰半天可以不起身。我们可不行,插的秧往往不及父亲一半,歪歪扭扭,弯腰一会就得休息半天,而且风一吹,秧苗就浮出水面,或吹得东倒西歪,往往需要父亲再次动手,方算完工。
插秧后,除草看水施肥是大事。没有除草灵,没有化肥,肥料是农家肥。除草施肥算简单,都是手头工夫,用父亲的话说:大不了累点就行。看水是大事,家家需要,田田依赖。水稻虽非水生植物,但对水的需求量大。溪水经过田沟,就那么一点,往往离水坝近的人早已把水堵死,流进自家田,远的水田只能眼巴巴地等,或者争抢,或者半夜看水。父亲老实巴交,半夜看水是常态。大家睡得正酣,他扛着锄头去田里,一大早回家,还提回一篮猪草,白天正常干活。
每年一放暑假,早稻成熟,晚稻待插,忙碌真正开始。水稻一年两季,夏收夏种时,分秒必抢。田里水不能放干,便于再次插秧。赤脚踩下去,泥泞不堪,还有蚂蟥的叮咬,蚂蚱的纷扰,暴晒的太阳,简直让人不堪忍受。割稻、打谷、运谷、晒谷,一样都不能落下。中饭往往是一人回家,其他人等着送饭,在田里吃,从而节省时间。歇工时太阳早已下山,父亲几乎是踩着月色挑稻谷回家。印象中,他回家后,坐在板凳上抽旱烟,脸色疲倦,似乎连动一下都不愿,估计人之累不过此。
粮食不够吃,父亲常在五月“黄梅时节家家雨”过后,选择地势较为平整的河畔,割掉杂草,捡掉石块,砌出田垄,认真挖土,细细敲碎。砍一根竹子,剖成两半,接来水,也种上水稻。虽然有再次被洪水冲掉、颗料无收的危险;虽然因光照不好、土地贫瘠的缘故,产量并不高,父亲依然年年如此。
如今,*繁荣昌盛,人民生活富裕,父亲已年岁渐老,不愁吃穿,水稻仍然每年必种,我曾说:“别种了,活轻松点。”父亲笑笑:“习惯了。”是啊,多年的习惯已难以更改,更何况水稻是他心底里很深的爱恋,怎能舍弃?
父亲的玉米山
人口太多,粮食不够,父亲打起了玉米的主意。
菜地肯定挤占不得,种菜都嫌少,父亲想到了家中的自留山。
自留山位于群山环绕中,离近五里。山体陡峭,壁石林立,山土薄且贫瘠。父亲看一遍,叹一回气,很后还是决定,开山种玉米。原因很简单,不种吃什么,不到此种哪里可以种?
江南雨水充沛,山上植被丰富,树林阴翳,野蜂乱鸣,群蚊纷飞。父亲穿上解放鞋,系上一把镰刀,义无反顾地出发。树砍倒、削枝,扛回家做柴火。剩余的枝叶,地上的杂草在太阳底下暴晒几天。待到叶黄枝干时,父亲用把钉耙将它们聚成小堆,点火烧。大堆易起火,到时火借风势,可让人吃不了兜着走。炭灰是好肥料,小堆分布均匀,对玉米生长有好处。
山秃了,锄头上阵。父亲早出晚归,面对几百平方的山体,他也不禁皱眉头。树桩多,树根盘杂,到处是石头,坡度近乎70度。站稳身形,父亲动手,从山底锄到山顶,既要担心下坠的石头,又要防止自身的坠落。我年龄小,站在边上看着,犹觉触目惊心。
播种也不同于平地。地处深山,鸟类常常在头顶聚成乌云。浅播的结果是,玉米种全部落入鸟嘴,深播不容易发芽。面对这种情况,父亲选择深播多浇水。挑水上山,父亲摔了不知多少次。往往是山下一担水,山顶半桶水。有次,他挑着一担水,眼看将到山顶,结果踩空,桶滚到山底,摔得粉身碎骨。人幸好抓到老树桩,才稳进身形。看看桶,父亲回到家,修补好,继续上山,把浇水进行到底。
种子发芽后,鸟不来了,虫却闻到了味道。没有农药,怎么办?用手捉。虫子善于伪装,跟玉米叶同色,不仔细察看,根本看不出究竟。父亲的办法是:哪棵玉米上有洞,仔细去找,准能揪出虫子原形,毫不留情地踩死。
捉虫同时,父亲在地形稍缓的山坡上开了条山路,搭了个草棚,扛去几块木板,算做床。草棚搭好,玉米也长高了,出了苞。这时野猪出山了,它们一来,浩浩荡荡,不光吃,还踩踏。它们经过的地,像鬼子扫荡过的村庄,看着让人欲哭无泪。
父亲带床被子,住进了草棚。晚上,听着风嘶,闻着兽鸣,想着鬼嚎,我吓都吓得半死。父亲小时也胆小,似乎成家后,这病自然消失。野猪白天不来,父亲风雨无阻,夜夜守到天明,稍有风吹草动,立即起床察看。
父亲精心呵护下,玉米没惨遭野猪毒手,换来大丰收。一担担地挑回家,父亲笑开了怀。串起来,挂在屋檐下,黄灿灿,金闪闪,让人心花怒放。
大米不够的日子,玉米成了主食。吃法不一,整个蒸起来;掰下玉米粒,在石磨中推成粉,煮玉米馃;单纯炒玉米粒;炸爆米花。不论何种做法,均营养丰富,味道上乘,是难得的佳肴。
在玉米的陪伴下,我们一家走过很艰难的日子。当年的玉米山现在也退耕还林,又是一片绿意葱茏。
父亲的迷信
父亲是很迷信的。
小时候,逢年过节,父亲必定叮嘱母亲,好好烧火做饭,蒸点好菜。同时,他拿出冥纸,叠出金元宝,印出冥票,准备祭拜祖宗。
祭拜时,父亲端出热腾腾的饭菜,摆在正堂中间,点燃三枝香,恭恭敬敬地拜上三拜,通知祖宗或者神仙来享受美味佳肴。拜完,在地上烧元宝冥票,给神灵们送点钱去,以免它们在另一个世界贫困潦倒。在父亲眼里,神灵要生活,要花钱,会享受,会吃喝,缺一不可。他作为子孙,作为信徒,当然不能亏了神灵。
每当此时,父亲都会叫上我们兄妹,让我们叩头。我们玩心重,有时只顾戏耍,都要被他狠狠训斥。一次,我正在啃着一块红薯,不肯放下,就嚼在嘴里,装模作样地拜两下。父亲一看,一改往常的好脾气,对我大发雷霆:“你这个小屁孩,再这样,好好揍你个半死!”吓得我把红薯掉落在地,成了“酱糊”。此后祭拜时,我再也不敢马虎,而是身正腿屈,眼睛紧闭,双手合十,弯腰垂头,如同虔诚的信徒。
慢慢地,我明白,父亲是以此来达到教育目的,让我们明白“孝顺为首,敬畏为先”。是啊,人不可背宗忘祖,不可妄自尊大。
2000年中秋前,父亲夜里做了个梦。梦中,一位菩萨长髯飘飘,羽扇绾巾,踩着云朵而来,对父亲说,他已寻得一山青水碧之所,愿意借此栖身,长久修炼。望父亲牵头,化缘邻里,替他修一庙宇,以享乡民之香火。一觉醒来,父亲梦中之境历历在目。他此后几月,逢村必过,逢家必进,逢人必说。在他的努力之下,大家出力出钱,建了座简陋却朴实的庙宇,立了尊炯炯有神的菩萨。
有了庙宇,父亲似乎有了精神的寄托。没事时,去转转;有事时,去拜拜。勤打扫,常抹灰,偶尔添点香油。父亲是个老实人,在村里常受他人欺负,遭人辱骂,被人霸占田地,他从不吭声。每当此时,我注意到,父亲都会一个人走到庙里,静静地拜拜菩萨,有时什么也不干,就光坐着看。第二天,他脸上已经镶上了笑容,又全身轻松地投入到劳作中。
我曾好奇地窥猜其中的原因。长大后,母亲揭开谜底:父亲不愿跟人吵架,又不愿产业被占,心中愤愤不平。情郁于中,必发之于外。他选择了跟神诉说,心里的负担因而慢慢卸下。是啊,与其说父亲在迷信,不如说他是在寻求心灵的安慰,寻求烦恼的解脱。
父亲是个好人,大家都这么说。一辈子,就没见过他干过什么坏事。
他会手艺,邻居经常托他做点小家具。他做完,有时只是象征性收点工钱,有时直接白送。外乡人路经村庄,恰巧赶上饭点,家里虽然穷,父亲也会请他坐上饭桌,一同吃点家常便饭。
我看不惯他的这些行为:“爸,你傻不傻,这样做有啥用?”“善有善报,我做了善事,神仙会看到的。积点德,上天肯定不会亏待我们的。”父亲一本正经地回答我。
是啊,有了神仙的支撑,我相信,父亲的善事会一直做到老,做到他离开人世的那一刻。他所谓的迷信,也是在给他一个做善事的理由。
父亲的耕牛
1992年,父亲突发奇想,要去买耕牛。他跟母亲商量:“现在村里没耕牛,我们买头牛来,可以帮邻居犁田赚钱。”母亲坚决反对:“买牛的钱在哪?买来谁去放养?没有牛棚,牛住哪?”
父亲迟疑了许久,思考了对策,还是把母亲的反对意见扔在了脑后,毅然决然地借了2000元钱,买来头耕牛。我一看,牛体形庞大,全身棕黄色毛,牛角高耸,威武极了。
北京治疗癫痫病得需要多少钱西宁治疗癫痫病医院哪家强陕西哪里的医院医治癫痫更有用呢?癫痫分哪几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