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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家有孝子(小说)

来源: 免费小说网 时间:2022-04-22 11:39:15

(一)

走过炎热的夏天,天气便入秋了。

随着秋风的一阵阵兴衰,万物开始出现萧条的景象,庄稼收获后的田野好像也老了、病了,光秃秃的干裂着、萎缩着;树叶也黄了、枯了、掉了。

在秋风的萧杀声里,年届耄耋的倪伯似乎也顺应了季节的式微,短短的两个月里,他已经几次三番入驻医院,他的心脏跳得极不规则,医生说已经接近衰竭;他的呼吸总是如同拉风的风箱,大老远的就能够听到“呼哧呼哧”的声音,医生说这不是好兆头;好在兆头虽然不好,前几次还是有惊无险的缓过来了。

很近的一次有点吓人,除了上面所说的病况外,他的神智有时候也不太清楚了,大部分的时间即使清醒,那头也是耷拉着如同柳树条儿似的抬不起,两条大腿更是虚得不像是自己的,大小便更是常常拉到身上,见此情景,几个女儿赶着再一次把他送进了医院。

基于倪伯的病况,医院随即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医生的话说得耸人听闻,意思是让家属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说搞不好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与此同时,倪伯的老伴倪老太太似乎也预感到这一次可能会出大事,招来了一帮孩子商量。

三个女儿加上女婿相继到场了,在很后要不要很好的儿子回来的问题上姊妹几个的意见是统一的,唯有老太太还是有点犹豫。不为别的,她怕的是儿子倪波路远迢迢,会累着,她暗自思忖,前几次医生也这么说过不是都挺过来了?这一次要是把儿子招回了,老头子还是不死不活的话,岂不让儿子白辛苦一趟?

(二)

凭心而论,她还是心疼儿子,她生怕影响了儿子重要的工作。

打小,这个儿子就是老头子尤其是她的心尖尖,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着。儿子也不负所望,从小就乖巧听话,等到儿子长大成人后,倪老太太又竭尽全力为儿子谋得了一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上了大学的儿子从那以后好像踏上了天梯,走上了一条通往云端的康庄大道。

儿子大学毕业后分在了大城市,不久又娶了大城市里的姑娘。成家立业之后儿子一步一个脚印的爬得挺快,先是做了小官,之后成了一个大单位的大干部,据说领导着上千人。老太太挺得意,为此不止一次的问老头子,“我们儿子这官比起我们大队书记大多少?”老头子笑她孤陋寡闻,说,“傻老婆子,那是能够比的事情啊?你呀是拿芝麻比西瓜哟。”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儿子还在步步高升,两年前,又成了什么跨国公司的副总,据说常常跟那些高鼻梁绿眼睛的外国人打交道。倪老太太的高兴那更是无法用语言表示了。她说得很多的就是那句,儿子争气、为我们老倪家长脸比什么都强。

与儿子仕途的通达相比,儿子对老父老母的关注度就显得不那么耀眼了。原先的时候,一年当中好歹还会趁着春节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一次,后来渐渐的变成一个人回来了,说是老婆不适应这老家的水土,工作也忙,孩子吃不惯老家带土味的饭菜,喝不惯这儿带味儿的水。

虽然说儿子每次总是来去匆匆,甚至晚上都住当地的宾馆,能够这样,倪老太太和倪伯也心满意足了。而自从成了那个跨国公司的领导之后,儿子回这家就少得可怜了,别说回来,就是电话也少了许多。

即使这样,当乡邻们问起她儿子的时候,老太太还是得意多过失落。她常常面露微笑一次次的在左邻右舍面前亮出儿子带回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有的已经在家里躺了经年。她常常告诉乡邻们,儿子儿媳有多孝顺,她说,他们每次回家都会给不少的钱,让他们可着劲儿的用。

说到那些个稀罕东西,打老太太和倪伯的心眼里说也并不是非要不可的,他们想得很多的还是人,只要儿子回来,即使是空着手回来也比什么都强。为此,老太太好几次埋怨过儿子,她说“人回来就行啦,买那些个东西干什么呢?那么贵,我和你爸爸饱粥饱饭吃着就行了呗。”儿子笑着回答“娘,你放心,我懂的,我不会乱花钱。这些东西原是别人送了我吃的,我年纪轻,所以留着带给你们吃了。”

说到钱,倪老太太私底下曾经跟老头子商量过:儿子虽然说赚的不会少,但多有多的用途,用她对倪伯的话说,儿子要不是花钱的地方特别多,也不会每次给了钱,媳妇就大老远的打电话过来吵吵个没完。她说,这钱,我们不能动用,人都说穷家富路啊,儿子毕竟是在场面上走的人。我们老两口子能够吃多少?用多少?再者说了,你的退休工资都用不完,还有她们姊妹三个平时里给的,哪里就要用儿子的钱,儿子的这个钱呀还是给他留着再说。

要说倪老太太心里对这个儿子没有丝毫的想法那也是不合常情的,随着年龄的逐年递增,她想儿子的心越来越重,凭心而论,她和老头子都老了,她真的怕哪一天睡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她是多么的希望儿子常回家看看哪!但,她又是个明事理识大体的老太,即使想,她也不敢轻易麻烦儿子,他知道儿子忙,儿子是领导着那么多人的大干部,是干大事的人,虽然听人说儿子所在的城市距离老家坐车满打满算也就四个多小时的时间!

这一次遇到老头子这件大事,老太太似乎是*一次感觉到了棘手和左右为难,因为按照往年惯例,除了儿子自觉回家,她和老头子还从来没有好意思麻烦过儿子呢。

很终,还是大女儿说了句“娘,要是老爹这一次真的走的话,你不通知哥哥回来见一面,搞不好反而会落下埋怨。哥哥会懊恼的。”

听了女儿的话,老太太决定好歹让儿子倪波走一遭。

(三)

两年没有回家的儿子终于在倪老太太的电话召唤下回来了,带着他的老婆和女儿。这让倪老太太又是难过又是高兴,难过的是相依相伴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子眼看着就要走了,这生离死别的揪心哪。高兴的是儿子终于回来了。

见到儿子的*一眼,老太太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了下来,她哽咽着说“小波啊,你爸爸这一次恐怕活不了了。”

儿子没有掉泪,他安慰老娘道“娘,你也用不着难过,人么就这么回事。随其自然好了。”

回家了的儿子和媳妇、孙女稍事歇息后便跟着老太太去了当地的医院,苟延残喘的倪伯在见到儿子一家人的一刹那,神智变得出奇的清醒,他双手哆哆嗦嗦的伸向了儿子,他的眼睛如同干渴透顶了的人见到了清澈的河水那样如饥似渴的在儿子的脸上、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他虽然喉头如同拉风般地喘着,胸部起伏得如同波浪,还是强憋着气笑了说“小波呀,你,你真的回来了呀?!还有慧娟、媛媛你们也回来了?我,我,我是不是米吃多了中毒了?是大限到了?”

儿子的一家子在倪伯的病床前站了一会,媳妇站在倪伯的床尾,而孙女媛媛则站在她父亲的身后。这时候,倪波抓住了倪伯颤颤巍巍伸出的那只枯柴棒样的老手。他安慰父亲说,“不要紧的,爸爸,没事。现在住进了医院就好像坐汽车上了保险带。”

在医院逗留了不长的时间,眼看着就大中午了,这时候倪伯在经历了很初的兴奋后再次步入嗜睡,于是,一干人簇拥着倪波一家子去了当地的饭店。

酒足饭饱又稍事休息后,倪波的老婆和女儿看着倪伯暂时还没有死亡的迹象,便与倪波商量了一下开着车子返程了,留下倪波在老家守望倪伯,等待后事的落地。

一晃三天过去了,在氧气、吸痰器、药物等等的交互作用下倪伯的状况虽然还是每况愈下,但距离死亡毕竟还有一步之遥。

三天里,倪老太太虽然心力憔悴却更忙更累了,她除了牵挂倪伯外还得为儿子倪波忙碌。

长久没回家的儿子回家了,但他吃不惯医院里的伙食,那些个小吃店里的家常便饭也已经不合儿子的胃口,再加上搞不好就有地沟油。好在医院距离她家不远,于是,她每天起大早的去菜市场买上新鲜的、野生的虾、蟹和不注水的瘦肉等,再去地里弄些不打药水的新鲜蔬菜,每次亲自下厨,一日三餐为儿子做好了,让儿子回家当做下酒菜吃。而这些工作换做往年是可以交付几个女儿做的,现在,几个女儿女婿都在医院轮流着为老头子忙碌,加上老头子的情景这么烦心,她也不好意思为了儿子的吃饭问题再去麻烦女儿们。

对倪老太太来说,这个儿子虽然是打小一把屎一把尿带大了的;虽然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毕竟离家太久了,加上现在身份地位的变化,哪里能够等同于在家守着他们的那几个丫头呢?古话说得好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

事先她生怕养尊处优惯了的儿子这几天会累倒,私底下对几个女儿说了,“这陪夜的事情你们要是能够的话就不要麻烦你们的哥哥了,你们多辛苦一点,他身子弱,又不经苦。”

几个妹妹自然是舍不得很好的哥哥吃苦受累的,虽然她们的身体也不是太好,大妹的双腿已经开始肿胀,白细胞低得吓人;二妹的右脚踝骨折之后刚刚恢复,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三妹的眼睛患上了严重的干眼症。

她们私底下早已经定下了班次:一对夫妻值半夜,一定要守在父亲的身边。这哥哥么,难得回家的,又担着那么大公司的领导,自然是客人,除非他自己坚持己见。她们与熟悉的医院人暗地里打了招呼,特别在父亲住的病房隔壁的空病房里安排了两张床,一张供哥哥用,一张供她们值班后休息。

对于哥哥来说,虽然这床比起宾馆里的星级来是差劲了很多,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也只能勉为其难了。这样,每个晚上,除了喝酒,哥哥十点前可以在倪伯身边坐上一会儿,而十点后照理是他的休息时间。

大概是累的,更大的可能是每晚自己的老母尽心尽力为他准备的酒和菜吃的喝的,微醺的倪波每晚在医院的房间里睡得还安生,他自己对妹妹妹夫们叮嘱,我做你们的大总管,有事叫我。

(四)

有事的那一天是在倪波回家后第五天的晚上。

老太太照理给倪波准备了酒和下酒菜,还能够怎么办呢?虽然老头子岌岌可危、朝不保夕,但儿子不喝酒就睡不着觉啊!

这一天的晚上,前半夜轮到大女儿夫妻俩值守,后半夜是二女儿两口子。

看着倪伯的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神智一阵阵昏厥,大女儿着急了,她哭哭啼啼的一时间没有了主张,打了大家的电话,说是老爹爹不行了。接到消息的倪老太太更是悲从中来,如同天塌地陷般的六神无主,接到电话后在侄儿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来到了医院。只有儿子倪波还沉得住气,他叫来了医生,就在父亲病房的隔壁房间里,他当着老母亲和众位姊妹的面,问医生像这种情况很终的结果会是什么?

医生摇着头说,“氧饱和度这么低,呼吸这么浅,拔掉氧气管就差不多是个死人了。”

倪波又问,“抛开钱的问题不说,假如是你的父亲,面对这种状况,你会怎么做?”

医生微微的笑着不做回答。

倪波又说,“你只管说来,我们现在是就事论事,得挑很恰当的方法做才好。”

医生吞吞吐吐的回答,“看起来就一条路了,要么去县医院,要么放弃治疗自动出院,要么就这样挨着,挨一会儿是一会儿。”

倪波又问,“你认为现在这种情况去县医院还值得吗?”

医生说,“这个不好说,也许会出现奇迹,毕竟那里的设备齐全。也许半路上就那个……”

听了医生的话后,倪波先偷偷拉着大妹去了病房外面的走廊,他问,“大妹,现在情况明摆着在那里,你说怎么办?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大妹哭着回答“,哥哥你做主,我舍不得爸爸。”

兄妹二人相继走进病房后倪波又征询倪老太太的意见,他说,“娘,刚才医生的话您也听到了,接下来怎么办呢?”

老太太抹掉眼泪长叹一声说,“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挡也挡不住啊。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带你爸爸回家。总不能让你爸爸死在外面,那样的话你们也麻烦。”

儿子说“既然娘这么说了,我们就听娘的。”

其实,在活着回家这一点上,倪老太太信奉农村里流传下来的迷信,她认为老头子辛苦了一辈子不能让他死了死了还做个孤魂野鬼连家都不能回,还背着一张医院的铁床去奈何桥。

一阵忙乱之后,倪伯躺着、吸着氧气,被一大群的孩子们簇拥着从医院自动出院了。

出院后的倪伯,根据农村里的陋习,其临时病床被安置在了老屋的客堂间。

现在的通讯手段真是神速,这儿倪伯还在半道上,那边,家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的人。这些人先是帮着用几块长板搭起了一张临时床铺,在简单的安置好之后他们开始抽烟打牌,名为守夜。

烟雾腾腾中倪伯终于回到了老屋,并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抬到了病床上。一切安置完毕之后,在倪伯躺着的床铺边上,开上了两桌的牌局。

倪伯还在呼吸,他的卧榻之侧是聚精会神打牌的人。因为人气噪杂更因为烟气的熏染,倪伯的喘气更显艰难沉重。

倪伯还在呼吸,但他好像已经神志不清,他的眼神游离而飘忽,他的口唇干裂得如同缺水的硬土。他很好记得的不再是儿子,不再是老伴,也不再是女儿,而是那个自从这次住院以来一直在他身边侍候着的,年仅十五岁的、还在上着学的外孙女佳佳。

为了外公,早在国庆前五天,她就向老师请了假,她声泪俱下的对老师说“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从小外公疼我,爱我,他背着我买糖吃、抱着我去看电影。现在,他病了,病得很重,我要去陪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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