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乍暖还寒_1

　　 仲春的傍晚，寒暖适中，适宜走动。
　　 晚饭后我与夫踏着落日的余晖去姑妈家，她是我四个姑妈中很小的且是如今健在的两位姑妈之一。
　　 走进姑妈家，是她七岁的精灵一样的孙女开的门，我们没有看到姑妈，典雅、宽敞、气派、干净、整齐的客厅内，她的出生才五个月的孙子躺在花香萦绕的窗旁绵软的婴儿床内，手舞足蹈，她儿媳丽正在床前引逗着孩子玩，嘎嘎的母子笑声回荡在房间里，幸福溢满了整个屋子。
　　 我走过去引逗了孩子一会，丽抱起儿子和我一起坐在了沙发上闲聊起来，她七岁的女儿已在桌子上为我们沏好了茶、摆好了水果瓜子盘。
　　 问及姑妈哪去了，心直口快的丽嗔怪说：“遛弯去了，妈就这事不糊涂，不管我多忙，她早晚的锻炼雷打不动。”
　　 悠悠圆脸，眉清目秀，脸上挂着两个小酒窝，柔和的灯光衬着他细嫩白白净净的皮肤，憨态可掬。
　　 夫接过悠悠抱在怀里逗玩，丽和姑妈之间有点隔阂，我们都明白丽话里有话，没有接茬，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可爱的悠悠身上。
　　 姑妈生有一女一儿，她的一生颇为不易，姑老去世时她才四十出头，女儿正逢中考，儿子才刚升入初中。
　　 九十年代，农村已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业还没有完全机械化，以土地为生的农民男人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顶梁柱，姑老的意外离去，姑妈的天塌了。
　　 说起姑老的死，人都难以置信。一个平日里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男人，善良的连蚂蚁也不忍心去踩，怎么会去杀人？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灾难来时谁也无法阻挡，事实就那么活生生地发生了，只能说是冥冥之中命里注定的。
　　 姑老父母早亡，在我的印象里，姑老脾气极好，特别孝顺，把爷爷当成亲爹对待，对姑妈更是无可挑剔。姑妈十几岁便没了母亲，不仅贤淑豁达，更是自立自强，家里地上无所不能，妯娌间也和睦相处。俗话说，一个锅里吃饭，哪有勺子不碰碗的。在柴米油盐的俗世烟火里，一般家庭都是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但姑老对姑妈呵护备至、言听计从，姑妈对姑老温柔以待、体贴有加，他们非常恩爱，平凡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幸福。姑老和姑妈无论干什么事总是双进双出。姑妈做饭，姑老生火；姑妈洗衣，姑老提水晾衣；姑妈喂猪喂鸡，姑老给牛羊添草……他们不要说争吵打架，连脸都没红过，因此他们是队里有口皆碑的模范幸福家庭。
　　 许是天妒其福，惨剧是瞬间发生的。秋天正是农忙季节，他们在一块荒无人烟的地上种有几亩地的籽瓜。据姑妈说，那天注定是个不祥的日子，两个孩子都在学校上学，姑老去县上卖很后一茬棉花。烈日炎炎下，她一个人在地上倒籽瓜，总感觉有一团阴风旋在她前面，让她心神不宁，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姑老从县上卖完棉花，时间尚早，就立马坐车回来了，他心里惦记着姑妈一个人在那么偏远的地上干活，心里像鬼催的一样，急匆匆赶回家。
　　 姑老脚下生风，从后院出来，一眼就看到邻居家的一群羊在他的菜园子里吃得正欢，还把几棵花果树的皮都啃光了，那可是姑老前几年栽培的，今年刚开花结果，树上的苹果梨正待采摘。更可气的是，邻居家的两个身强力壮的儿子正一人端着一半西瓜坐在自家后门槛吃着，对羊在姑老家菜地的横行熟视无睹。看到姑老来了，他们端着西瓜赶紧跑进了屋里，气急败坏的姑老捡起院后的一个木棒连哄带打把那群羊撵出菜地，正准备往自己圈里关时，邻居家父子三个都从他家后门走了出来。他们要将羊赶走，姑老不让，说要找队长来解决，口角因此发生了，并一发不可收拾，继而争斗，拳脚相加。姑老一个人哪是他们父子三个的对手，情急之下，姑老竟然动用了手中的杀瓜刀将邻居戳了一刀，血流不止，那一刀正中下怀，竟然捅死了邻居。正是秋收季节，村里人都上地了，静悄悄的，因没有一旁人在场，自是没有旁证。及姑妈被人从地上叫回，姑老已被公安局的人用警车带走了，只留下了那个血淋淋的场面，围满了村里人，姑妈当时就昏倒在地了。
　　 法律是无情的，杀人要偿命。接下来的日子，为了减轻姑老罪行，姑妈卖光了家里麦子、农产品、家畜及所有能变钱的东西，倾其所有，为死者邻居补偿了许多钱，希望能得到死者家属的宽恕。事与愿违，人家不肯让步，就要姑老抵命。那时候的案件对于一个农民是没有意识请律师辩解的。为了解救姑老，姑妈满怀悲痛四处亲友家借钱，花钱托人说情，很终人财两空。因为没有人证明姑老是出于正当防卫过失杀人，单凭姑老的一面之词，负责审理案件的没人肯信，只尊重事实。姑老被郑州癫痫病的注意事项关押了十个月之后，还是被执行了枪决。
　　 我那时还在外地上学，回来知道这事已是冬天，姑妈已从失去姑老的悲伤中走出，变得更坚强了，以柔弱的身子顽强地支撑着那个支离破碎风雨飘摇的家。
　　 因为姑老的死刑就执行在中考前几天，本就受姑老事件影响的表妹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难以集中精力学习，加之姑老要被枪决，心情更加低沉悲痛。失去父亲，一向品学兼优的她在中考中神情恍惚发挥失常，差了几分没能考上中专，只取了个高中。没了父亲，家里地上的活全落在了姑妈身上，十五岁的表妹心疼姑妈，说什么也不愿再去上学了，十二岁的表弟竟也有辍学的打算。
　　 姑妈知道了儿子女儿的想法非常生气，她哭着对儿子女儿说：“人活着，一定要有志气，你们的父亲走得不光彩，你们一定要争口气，好好上学，考上学，从这里堂堂正正地走出去，让歧视我们的人刮目相看！”
　　 从此，表妹和表弟谨记姑妈的话，开始发奋图强。
　　 姑妈很是倔犟，为了两个孩子，她面对踏破门槛的媒婆，婉言拒绝改嫁，一心一意面朝黄土背朝天，耕地种田，务作庄稼。
　　 村里人那时时兴用地上收入来的钱新修房屋改换门庭，只有姑妈一个人住在那个土坯乱飞的茅草屋里，省吃俭用，像一个女汉子，挑渠上坝、整地播种、施肥浇水，披星戴月地务作着十几亩地的庄稼，把挣来的钱除种地的花费和还债外，一分一厘都用在了儿女身上。
　　 儿子女儿果然都很争气，儿子初中毕业顺利考上了省师范学校，女儿当年高考落榜，在姑妈的坚持下没有气馁，又补习了一年，很终考上了大学。
　　 那时，公费上学已取消，大中专生上学的费用都要自理，这对姑妈来说，一个女人靠十几亩地来供养两个孩子，还有不少欠债，实在不易。但姑妈就是不放弃，她开荒增加田地多种经济作物，还靠养猪、养鸡、养羊来增加收入，加之两家兄弟姐妹的帮衬，硬是把儿子女儿供出了学。儿子女儿毕业后，相继走上了工作岗位，姑妈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三管齐下，儿女的工资加姑妈地上的收入，没几年就还清了为姑老欠下的债。
　　 女儿毕业后分在了一乡镇，谈的对象是大学同学，工作了三年多就结婚了，她的婚事姑妈倒没费多少心，主要是儿子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偏远的农村，谈的对象就是现在的丽，他们在一个学校教学，丽人不仅长得漂亮，还知书达理，各方面条件都好，就是不是*正编老师，为此姑妈坚决反对儿子和丽结婚。姑妈说，供一个人才不容易，不能让儿子找一个不是端*“饭碗”的人做儿媳，因此，那时候，儿子每每把丽带到家中，姑妈总是不理不睬冷冰冰的，不待见，但他们二人感情非常好，心意已决，没有人阻止，很终，姑妈没能阻止儿子和丽的婚姻，他们结婚了。因为没有得到姑妈的支持和祝福，姑妈没有給他们出多少钱，她对儿子说：“我把你养大，学业有成，任务就完成了，生活是什么滋味，要自己去体尝。”由于经济的拮据，表弟买了一套很老式的旧顶楼，婚礼办得极其简单。
　　 为了工作，也为了得到姑妈的认可，丽婚后一直没要孩子，一直努力学习，五年后，终于在一次全县招考代课老师为正编时通过了，成为了由财政拨发工资的正编教师，姑妈才对丽转变了态度，婆媳关系才得以缓解，在丽生下女儿时，姑妈毅然出租了农村的土地锁了家门来到了丽家带孙子。
　　 姑妈是个武汉主治癫痫医院很有原则、远见和主见的人。在来城里儿子家带孙女前，将自己仅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交给在社保工作的女儿买了养老保险，每月能领到一定数额的养老金；她把家乡的地租了，房子保留着，不肯卖掉。她说，人可以一生庸碌，但不能没有尊严。她得花自己的钱，她不能让儿子、媳妇觉得是他们在养活她。
　　 多年后，历经打拼，姑妈的儿子成为了教育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女儿也成为了行政部门要员。去年，儿子、女儿双双乔迁新居，楼房都买在了小城风景绿化很好、地理位置很佳的同一小区，以方便照顾姑妈。
　　 这个时候，承受了大半辈子的孤独治疗癫痫病的方法寂寞、饱尝艰辛历尽沧桑的姑妈，本该是到了儿孙绕膝安享晚年的时候了，可中年的过度劳作透支了体力，加之长期一人孤苦伶仃操持打理日子留下的后遗症，患上了老年痴呆与脑梗塞。自从得了这病，她头脑迟钝、行动迟缓，懒言懒语，时好时坏，与人不多说话，很多时候就像个木偶似的。虽然儿女都非常孝顺，辗转好多家医院多方寻医问药，但这种病能控制住不再严重就不错了，无法彻底根治。
　　 去年*放开了二胎政策，丽又生了一个儿子，但姑妈的身体每况愈下，不要说照管孙子，有时候连自己也管不好。许是习惯成自然，奇怪的是，她对早晚锻炼的事倒很有生物钟，每天时间一到风雨无阻，因此，丽颇有微词。
　　 我们坐在悠悠的周围，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姑妈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全然不知。她拿着洗净的几块尿布往客厅窗边的晾衣架上搭时，我才看到。她脸上露着慈祥的笑容，一幅禅静的姿态，和我们打完招呼就再一言不发，默默地坐在我们身边，看我们一边说笑一边逗孩子玩。
　　 离开姑妈家出了楼门，有星星点点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了脸上，夜幕下细瞧，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地面若有若无似的撒了洁白的面粉。雪是冬天的使者，仲春即将结束，雪还来造访。人生不也如此吗？乍暖还寒，充满变数，只不过季节的轮回，一年只有一次，而人生是由无数个春天叠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