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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岸•往事】时光藏进那盏蟹灯里(散文)

来源: 免费小说网 时间:2019-12-23 16:52:54

一盏蟹灯,可以收藏快乐的心情,可以藏住美妙的好时光。

在词典里大概很难查到“蟹灯”这个字眼,不是我杜撰的,是小时候听到的“乡言俚语”。也不难理解,是在夜晚去海边退潮以后的滩涂捉螃蟹用的灯,不是很特别,但我却总是想起那段提灯捉蟹的时光,那蟹灯一直在我的心中点亮,勾起了很多美好的回忆。

我们村距离大海就是几里地,迈腿就到了。夏夜里,等潮汐退尽了的时候,海袒露出一片朦胧的胸膛,似乎大海很怕人看似的,总是悄悄地洗却了一切,面对夏夜的弯月。太多的萤火虫,闪着微光,点缀在海滩上。

我的同伴总是迫不及待地奔向海滩,打破那种大气的宁静。我虽然年龄小,可不怕独处,听海滩的窸窣声响成了赶海的*一意趣。一阵飘逸的微风好像从四面扑向海滩,是来抚摸我吧,站在海滩边上,风撩起轻盈的衣角,在温湿的微风里,在浅浅的海滩上,先试试脚,软绵绵的泥沙就像锦缎般的被褥,唯在夏日里,踏上海滩才可体会那样的被锦衾暖脚的美妙。

那些并不睡觉的海螃蟹很不安分,蟹眼与天上的星星交相对映,遍海滩闪着神秘的光,带着窸窣的声响,就像春天泥土解了冻,裂开了口子的声音。那些蟹眼似乎在诱惑我们,也像是挑战,无论怎么矜持,也不行了,必须奔向海滩去捉蟹。

一竿挑起一盏蟹灯,照彻了海滩。无需担心迷路,不能聚堆,分散地找那些傻傻的螃蟹,我猜想,天上的星星可能太遥远,这时,螃蟹会睁大了眼睛,痴痴地看着蟹灯而不动,也许它们也喜欢亲近,可亲近的危险,它一点也不知道。捉得手忙脚乱,有时候蟹灯都扔了,蟹灯,在这里,可是比电灯还管用的灯具,心疼得要命。

大约我们这里通电亮起电灯还是在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末吧,我记忆不是很准确,电灯取代油灯,可不能把电灯搬到海滩。多么遗憾,我那时就这样想。但马上有了念旧,还是喜欢如豆的油灯。凡是一种东西取代另一种东西,我们往往怀念的是被取代者。

不是我喜欢追忆往昔,是因为我怕迷了路,我知道了油灯、蟹灯之后,有了电灯,还有霓虹灯、LED灯。这些灯照着我行进的脚步。时代在进步,可我不喜欢割裂时代的脐带,缅怀过往豆灯微亮,享受新时代的光芒,是我内心的执着。

那片滩涂很大,一直绵延到叫范家和双榜泊两个村子的边上,那时这些滩涂并不属于谁,应该属于一切对海有兴趣的人。如果哪一天农活不是很累,那些大人们就相约晚上去“照蟹子”,我便随了他们去海边,感受收获海鲜的快活,其实说“海鲜”很不确切,只是小小的螃蟹。

赶海是要算计潮汐是不是适时,不怕,只要记住“初八二十三正晌干”的话,你就可以推算什么时候赶海很合适了。就是在农历每月的初八和二十三日这两天,中午12点,大海是枯潮期,一望无际的海边滩涂就是我们的收获地。白天没有时间去赶海,只能晚上去照蟹子,算计好去往的路程,几点出发都是固定的时间。夏季是赶夜海的好机会,海水温度不凉,赤脚下得去,穿衣也少,没有累赘。去赶夜海,还有着十足的理由,一般是在路边听大人摇着扇子讲故事也没有新鲜劲了,就只能去觅另一个快乐了。

赶夜海的工具一定要凑手。一个铁皮水桶,不能拿篓子,因篓子盛螃蟹,会顺着那些凹凸的柳条爬上来,只有水桶合适,螃蟹装进去,铁皮的摩擦力小,螃蟹就没有办法外逃。还要准备一根绳子,不用太长,那根绳子是为了用两端拴住鞋子,挂在脖子上。滩涂很大,夜晚很难辨别方位,且赶夜海的人多,谁偷了你的鞋子就麻烦了,几十里的路要赤脚回家,那可是要叫苦连天了。也有绳子长点的,将鞋子捆在腰间,捉完蟹子再穿上。

很重要的工具就是“蟹灯”了,几乎每家都要制作。没有复杂的原理,是用四根木棍做竖杆,再用横木条上下连接,但好的“蟹灯”一定要打榫,不用一根铁钉,铁钉遇到潮气很容易生锈。四面都要安装上玻璃,其中一面的玻璃可以上下拉动,便于点灯和灭灯。灯罩的上面还要留出一个出气孔,上面要有一个遮挡,以防风吹,也是为了不能让里面的灯火烧烤到手。你或许从电视剧里看见过过去大户人家的家丁夜晚巡院的场景了,他们手中提着的是灯笼,还在上面拴了一根长棍,握在手中。蟹灯是不是也可以加一根长棍那样提着?一般不能,因那样是很不便于捉蟹的,虽然提竿显得浪漫,可不实用。有时候可以随手把蟹灯放在海滩上的,提放很自如,为了解放另一只手,双手一齐捉蟹。蟹灯的灯罩里面中间坐着一盏煤油灯,灯是固定的,不能因晃动而偏倒。那时候只有煤油灯,农村也叫“火油灯”,这是很原始的,有的人家为了省油就用豆油做燃油,也很亮。

还有更奢侈的,蟹灯是要提着去的,但手里还准备了旧轮胎皮条,几个人围在一团使用,点燃以后,宛如一盏汽灯,照彻周边,螃蟹看见这样刺目的亮光会完全被征服了,一动不动,你只管去捡拾。

现在想来,就像汽车打了远光灯,对面和后面的视线都会受到干扰,根本不能看清周围,螃蟹大概也和人一样,在强烈的光线之下就会完全失去了视觉功能,变成了瞎子。有些东西,如果光芒过于耀眼,就不会让周围感到舒适,反而会让人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记得有一次赶夜海是很荣耀的,斩获颇多,成为我记忆里很鲜亮的一幕。

一群人奔向海滩,那潮水刚刚退却,给我们让开了空间,挽起裤脚,提着蟹灯,一会就捡满了水桶。那里的螃蟹不是飞蟹(也称“梭子蟹”),飞蟹是在深海里的,味道鲜美,我们不敢奢望;也不是“十脚红”,这个名字在沿海并不陌生,因螃蟹无论什么样的品种,都是“八跪而二鳌”,合计起来就是“十脚”。而我们赶夜海只能捉到那些更小个头的螃蟹,一般分两种,一种叫做“鸥屎蟹子”,这个名字大概应该写成“牛屎蟹子”,当地人不读“牛”,几乎都读作“鸥”,若是谁把“牛”说成“牛”是会让人见笑的,这种蟹子的蟹壳十分坚硬,且蟹壳泛黑绿色,闪耀亮光,蟹身饱满,两只钳夹十分厉害。这种蟹子可以在锅里蒸煮着吃,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只是蟹肉太少,一顿没有三四十只根本不能解馋。还有一种螃蟹,我们叫它是“马格懒”,蟹身泛黄,稍扁,两只钳夹也没有力量,你根本不用怕它会钳住你不放。大家喜欢捡拾这种螃蟹,回家有两种吃法。一是推磨碾碎,做成“蟹酱”;二是调好面粉,打一两个鸡蛋搅匀,将螃蟹放进去,油锅一开就炸。吃起来只是壳儿稍硬,但肉质鲜而香,很好是捣了蒜泥浇灌在上面,和着蒜香,一起发出诱人的香美。

那盏蟹灯,柔弱的光线在苍茫的海边不能抵御黑暗,但足以照亮眼前,那些夜游的螃蟹根本不知道危险的降临,在海滩上慢悠悠地爬行着,如果是在白天,你距离螃蟹十步远还可以看见它的样子,一旦你迈脚靠近,螃蟹就会迅速躲避,我认为,世界上警惕性很高的就是螃蟹了。你无需去发现哪里的螃蟹很多,只要蟹灯一照,那些晶莹的蟹眼跟灯光辉映,反而要比那盏蟹灯还亮,此时它的听觉也会完全失灵,就是弄出声响它也不会逃避了,只能对着蟹灯的光线直视,好像螃蟹都是十分倔强的,非要与蟹灯一比光亮的高下明暗,直到被捉,它都不会想到为什么。

其实,螃蟹也是懂得躲避的,但它似乎是鼠目寸光,只选择那些低洼的脚印或者被海水冲刷而成的水湾去避难,似乎有些“掩耳盗铃”的愚蠢,其实,螃蟹是难以与人的智力相比的,但那种趋利避害的意识是共同的,有时候我们一群赶夜海的人就谈论螃蟹的愚蠢,想着我们自己的伟大,现在去想,我们的智商如果就只知道跟螃蟹较量,那还有什么出息呢,可乐趣胜过了那些自以为聪明的理性。

我们是很贪婪的。那次赶夜海,一会儿就拾满了水桶,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一声吆喝:“脱裤子!”大家马上明白这不是神经病,而是要就身取材。我们将裤管用海草扎住,将水桶里的螃蟹倒进去,然后用裤腰带扎住裤腰,放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大家都有常识,赶夜海没有不穿长袖上衣和长腿裤子的,因为海蚊子十分厉害,叮上身体就将毒须扎进肉里,不给人一点防备的时间。只要皮肤裸露,它就叮,绝对是一针见血。用裤子盛螃蟹是无需特别准备的,不是急就章,大家都有这个经验。

海潮还没有上来,但我的裤子和水桶已经外溢了,只能收拾一下回家。熄了蟹灯,提着水桶,将盛满螃蟹的裤子耷拉在两肩,满载而归。

每一个收获者都是贪婪的,我也是。

如此之多的螃蟹,一家人不能吃完,除了送给邻居,剩下的就发酵了做有机肥了,那肥料埋在蔬菜根下,菜会疯长。

自从外出求学,我将那“蟹灯”悬在西房间的半空,回家总是去看看散架了没有,甚至每年回家都要擦拭一下附着在上面的尘埃,它并不珍贵,只是看到它我就有了一种不可抵挡的富于情调的回忆,我喜欢那种收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在人民公社时期,我们家因无劳力,总是得到很低标准的口粮、烧草,从来就没有阜盛的体验,但只要想起那盏蟹灯,我就有了一种富得流油的感受。

我不是虚妄者,一定要通过欲望的控制来实现对富足的鄙视与淡泊,必要的满足也是人格支撑的基石。往往一点满足可以抵消那些处于贫穷而不能改变的苦恼与无奈。佛说,知足是*一大富。很多人也接受这个禅理,而且逐步成为世俗的原则,但那是一种通过克制欲望才能达到的境界,如果在没有良好修行的情况下,我宁愿自己给自己找到一种满足,来弥补那些不能实现的空缺。

我曾经看到《佛遗教经》里的一段话:“知足之法,即是富乐安隐之处。知足之人,虽卧地上,犹为安乐;不知足者,虽处天堂,亦不称意……”但对于我而言,我觉得卧在地上,就要想法改变,也不是奢求豪华,不会玷污佛理。人心在于平衡,在一事上得到了填补,实现了平衡,这是你可以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否则空谈是会耽误生活的。特别是我高中毕业以后,成了壮小伙子了,家里的粮食总是不够吃的,而赶夜海弄回来的这些螃蟹弥补了粮的不足,感觉生活一下子找到了出口。

我参加工作以后,那座老屋被我卖掉了,当时很想带走那盏蟹灯,但没有,交房子的那天,我只是看了看,不敢去拂拭了,因为它已经失去了很原始的意义了,无需带走,心中装着那盏蟹灯就足够了。或许后来的房主还悬着那盏蟹灯,或许房主已经扔在了某个角落里,或者已经打破了焚之一炬了,这都无所谓了,这里可以套用那句话——只要“心灯”还在。

这些年,时常想起那盏蟹灯,似乎依然放出昏暗的光,过去,它给我生命的天平上添加了一个让人见笑的砝码,度过并接受了安于现状、并试图适当改变现状的日子,以后,也是让我知道安于眼前,始终用很地道也很朴素的办法来满足那种追逐富裕的心理,绝不是拿金钱来衡量值不值得,而是拿简单的满足来使自己生活得好些,心情再快乐一些。

人生就是奇怪,往往一件简单不能再简单,朴素不能再朴素的东西会让你铭记,而那些瞬逝的豪华却并不能给人多少回忆和惋惜,可能是人一想起了失落的豪华,就会被那种失意与苦恼缠绕,蟹灯不会缠绕你对困苦的憎恨,反而多了些许的温馨,我的蟹灯,在心中,还散发着犹如游丝一般的萤光……

在离家的日子里,我想过老屋,想过老屋周围的邻居,更想过那盏蟹灯,我的故乡情结里,不能没有蟹灯的影子。故乡的人的心愿总有像蟹灯一样,有一点光亮,就会照亮面前的路,也照亮着生活的路,虽然辛劳,却无不坚强不息地生活下去。

想着那盏蟹灯,我甚至感觉天上悬挂着的月亮,就像剪纸一般单调苍白,没有生动,几片云儿就遮住了月光,微弱得让人失去了希望,也变得扑朔迷离,迷蒙渺茫。而那盏斑驳破旧的蟹灯,真实地映照着我们的生活,她也收藏了那些温暖可感的旧时光。

更值得感怀的是,在日子一天天变得富足的时候,感念那盏蟹灯,仿佛有了对比的深刻在其中。蟹灯,是我们那时生活情趣的一部分,是不能被忽略掉的感动。时光的美好,就是这样,哪怕是一件不起眼的东西,也会一点一滴,漫延开来,把美妙注满心底,然后流淌着……

岁月里,我们总会渐渐老去,但旧时的情调却不会,那些藏进旧物里的时光还是温暖的。

2018年12月16日首发江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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