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秋,得知老家修了“村村通”水泥路,我欣喜异常,迫不及待地带领全家人开车回老家,想亲眼目睹家乡翻天覆地的变化,更想和邻里乡亲叙叙旧情,叨叨未来,分享他们的幸福和快乐。
车子下了公路,向南拐几里地,就是我所熟悉无比的老家了,在这生活了三十多年,怎能不熟悉她的一草一木呢?
土路真真切切地变成了水泥路,农村也像城里交通便捷。我喜不自禁,车开得轻快飘逸,嘴里哼着“家乡美”的小调。父老乡亲的幸福指数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了,但我相信家乡的明天会更靓丽!
路两边耸起一幢幢楼房,离路近在咫尺,让我诧异,怀疑走错了路,就下车一探究竟。这里本是一马平川的肥沃田园,路两边各有一个硕大的天然水塘,是灌溉的活水源头,能保障田园不旱着,也可储蓄多余的雨水,让田园不受涝。所以自古以来这里就是旱涝保收的良田。听老辈人讲,这一方田是俺村的宝地,前清时被巡抚大人的亲戚相中都没夺去,全村人誓死保护了它。可,现在怎么盖起民居了呢?路两边的灌渠也湮没在家家户户的出路下,尽管路下有暗道相通,可细小曲折,杂物淤塞其中,怎能完成灌溉的使命?
敲开一家的门,走出的竟是苏大嫂,她左眼已经瘪塌,该是失明了,右眼眨巴着,在辨识我。她嫁过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屁孩,晚上还纠着她的对襟红棉袄要喜糖呢,那时她的脸像红红的枣,双目像两汪清清的泉。
“哦,是老弟呀,你稀客!”大嫂终于认出我来。
我问大嫂怎么住这里了。
大嫂畅快地说:“村里头的老房子住着挤挤挨挨的,憋屈人,盖新房左邻右舍刁难你,吵吵闹闹难折腾,不如搬出来想咋盖就咋盖,住着亮堂随心,守路进出还便利。再个呢,都说这风水好——虽说不讲迷信了,可俺们心里还是放不下那想法。现在打工挣了钞票不盖房干啥呢?焐着钱也生不出鸡仔来。”
大嫂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起她的四层楼房,讲她儿子在外面发财的炫酷经过……
这宅基宽阔,院子敞亮,能耍跟头。大嫂富裕了,我由衷地为她高兴。可望着这空阔的院子,我自然生出空落落的感伤——这里本来稻谷飘香、麦苗荡漾、高粱披红、甘薯蕴卧,是祖辈们誓死保护、辛勤耕耘、播撒希望的圣土啊!
我怀着喜忧参半的心情别了大嫂。
我倏地担忧起那两方可人的水塘,疾步寻去。在一幢幢楼房的遮蔽下,七拐八摸才找到,它们仄逼得可怜巴巴,龟缩在楼房的阴影里,楼房的水泥柱探到了塘心,牢牢地钉在其中。出水口堵满了弃物,水面上飘着塑料、酒瓶、烂衣、腐草,黑乎乎地泛着白沫,蒸腾着阵阵的腥臭。塘边曾经漫步的田螺和翻跟头的泥鳅再也不见踪影,小时候拉下裤子就能一头扎进去洗个透心澡,现在满脸汗渍的我,竟不敢掬起它洗一把脸。
我唏嘘不已地别了水塘。
在回还主路的缺口处,一块“农田保护区”的牌子倒伏在草丛里,溅满污泥,无人问津。
往前走,是村子的北入口,车子不敢前行了,路面坑坑洼洼,积满了水,不知深浅。
遇到二伯,他给我们引路,才依次涉险而过。我问他刚筑不久的路咋会这样?他叹息道,钱*没少掏,可修路人只图赚钱,路能耐用吗?二伯干过泥瓦匠,对修路通门,其言可信。我问他咋不修补呢?他摇头说,只要自家门前没水坑,哪个愿管公路的闲事?我纳闷,问他村干部咋不管呢?他笑着说,上面不拨款,还有自掏腰包的傻子吗?我恍然,这样简单的道理何须多问呢。不过,我分明看见二伯房边的路上没水坑。他看出我的疑惑,就说那段是在他的“监督下完成的”。哦,很好,只是这“监督”也太短促了。他可是个大好人,憨实一辈子,但现在似乎也只能环顾眼前了。
我遗憾地别了二伯。
车子继续往前,因为有了经验,哧溜哧溜的蹚水声不再让我心惊胆战。可我发现,这坑坑洼洼里的水并不都是来自天雨,路边的院墙下都有一个暗洞,在向路面汩汩地排水。路两边本来该留有排水道,都被魁伟的高楼们挤占了,路被压缩成瘦削的曲线,水在这逼仄的曲线上恣意乱流,时不时地浮着烂叶和残羹。
这条道是南北干道,原来并行两辆拖拉机也绰绰有余,那时人们筑屋盖房都会给路让道,占路是要被村民戳脊梁骨的,废水都流向专一的“粪池”,淌到路上是要被众人唾骂诅咒的。
原来高高的路基,怎么也变得低洼不堪了呢?哦,新房的地基都垫得老高,家家如此,似乎人人都想让自家“出污水而不染”。唉,作为弃儿的公路咋能不成为“泽国”呢?
往村子深处走,掩映在树丛中的都是楼房,样式各异,外饰铮亮,俨然风景区的别墅群,家家门楼高挑,浑厚的大门尽显威武,耸起的围墙更使得庭院讳莫如深。难道农村人也不串门聊天了?也如城里人那样躲进小楼成一统?曾几何时,半个村的人端着饭碗聚拢在那口老井旁,蹲下来吃饭闲聊的场景是多么的壮观和热烈,邻里们无论到谁家都可以轻松推门而入的随便是多么的亲切与和谐,村东头的一声吼透过篱笆能传播到村西头的快意交流方式是多么的酣畅与淳朴。但这些都成了我记忆里瞬间的过去。
我不能自控地去拜谒那口井,她滋养过村里几代人。可那原址上盖起了猪舍,粪便外溢,污水恣肆。
我凄然而别。
再看那些楼房的分布也各自为政,许是主人就着自家的地形而盖,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用错落有致来形容,只呈杂乱无章的点状美。这更增加了道路的曲折难行,出入不便,致使许多宅基被废弃,主人不得不搬到良田上去重打锣鼓另开张。那废弃的宅基地,便成了垃圾的乐园。
我敲响本家弟弟的大门。好一会,厚重的铁门吱吱地开启,门上双龙腾飞的造型威猛肃穆,院落宽敞大气,但也如苏大嫂家的空空。室内装修精致典雅,不输城里,大厅正面是用象形文字雕饰的“文化墙”,我识不了几个。厅里横七竖八地堆满了粮袋,遮蔽了那隽永的“文化墙”。我不禁替那“文化墙”酸楚起来。二楼是卧室,三楼、四楼空闲着。四楼上还有一个塔台,直挺的尖顶预示着蒸蒸日上吧。站在塔台上,可以俯瞰村子的全貌,而家家都有塔台,似乎都想俯瞰村子的全貌,而不甘屈人眼下。鳞次栉比的楼房之间有一些残存的低矮老屋,听说那里住着和儿媳不睦的老人们,抑或是留恋那冬暖夏凉老屋的惬意而不能与时俱进的迂腐者。俯视村小学的两层小楼,显得低矮、单薄和瘦气。
弟弟的孩子在上初中,我帮他们检查了作业,指出些许不足。弟弟亏欠地说,顾不得管孩子们学习。我当然知道,为了挣钱盖这俊朗的楼房,装饰那儒雅的“文化墙”,需要夜以继日的干活,咋能顾得呢?那些常年在外打工的家长们把“留守儿童”交给自顾不暇的“留守老人”,等于让孩子们自由疯长,学习过程中几乎无人督导。农村孩子的教育常常停留在父母的口头上,他们也许会说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如果他们把教育看成比挣钱更重要的话,情况难道还会如此不堪?医生们关注留守儿童的话题在振聋发聩的呐喊之后也多归于沉寂,丰厚的论著常束之高阁,费了笔墨,耗了精神,玷了纸张,污了环境。我个人确不曾见过一个背离城市来农村扎根的“新时代的陶行知”,而多半是农村“优秀老师”被选调入城。
我忧心忡忡地别了弟弟一家。
禁不住想到村小学去看看。可校门紧锁。旁边商店里的年轻老板问我找谁。我说想到母校看看。她说老师正在紧张地做要检查的资料,不让生人打扰。我为老师们的勤苦而点赞,作为老师的我当然知道他们在做啥资料,所以又替同行而叹息。小卖部后面嘀嘀的响声不绝于耳,我知道那是孩子们在疯狂地打游戏,农村学校的“留守儿童之家”只是一个花几块钱就能做成的晃人眼睛的牌子,似乎从没有留住“留守儿童”。旁边里屋传出哗啦啦的脆响,我知道那是麻将机在不辞辛劳地为娴雅之士服务着。
我怅惘着别离母校。
回头时,又惦记着村东头那个“Z”字形大沟,她汇聚大半个村的雨水,曾经水清波澈,窜鱼儿成群结队在水面跳腾。村人多在里面洗衣服、淘红薯、涮莲藕。一到夏天,这里就成了孩子们消暑的乐园,不会凫水的双手抓着脸盆的两边在水里扑腾,三五日就能自学成才,鹅鸭在孩子们中间游荡,各行其乐,互不干涉。我担心起她现在的容貌,惴惴不安地走过去……啊,她体无完肤了,淤泥塞满了她的胸膛,楼房强悍的支柱肢解了她,几点水洼像她未蒸腾殆尽的浑浊泪珠。哦!全村人的“母亲沟”奄奄一息了。
我茫然别去。
驱车去祖上的坟地。坟上长满了葱茏的杂草,掩映着坟冢,显得安详。我燃了纸钱,一缕烟尘飘摇升起,悠悠地荡漾在空中,令我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被爷爷奶奶疼爱的丝丝缕缕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附近也有几家上坟的,多是年轻人,叼着烟,嘻嘻哈哈地笑着,似在高谈阔论,他们的孩子用枯枝挑起燃着的纸钱嬉戏——似把上坟当成了郊游或野炊。等那缕缕烟尘飘荡完毕,孩子们的记忆里还能存留烟尘背后的追思吗?
我扭过头来,觉得自己可笑——又杞人忧天了不是?
回去时,我不愿再走来时的“水泥大道”,而走以前常走的那条不需要穿村而过的僻静河堤,逃也似地遁去。
觑观后视镜,回家的路匆匆后退,家的影子越来越模糊,渐渐变得飘渺起来……透过车窗,遥望远方蓝蓝的天宇和静静东逝的淮河,让我混沌的心绪从飘渺中慢慢沉淀下来——我又坚定地相信家乡的新农村建设正方兴未艾,不久定会整好那不如人意的“坑坑洼洼”,让游子梗阻的心路畅通,让乡亲幸福的指数落实,让文明的大厦矗立在每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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