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下雨，秋天里的雨好凉，胡工会和金车床下了一半的棋也被雨搅黄了。他俩往家走时，马劳动一手拎着半导体，一手拎着他的“水货”手机迎面过来，没头没脑就兴奋地说：“小子快回来了。妈的，他再不回来，政府非抓他不可……”金车床过去摸了摸他的脑门，又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然后盯着他问:“鳖犊子，你也没发烧啊？脑子坏了？”马劳动推开他的手，又向他晃了晃手里的半导体说：“你他妈的一天也不听个新闻，政府都说了，儿子老不回家看爹，那就是犯法。”金车床哈哈大笑说：“你他妈的盼着儿子进监狱啊？”马劳动没理他，兴冲冲地往家走。
马劳动没老伴了，但是他有一个儿子，虽然还没说上媳妇，可是马劳动仍然认为接上老马家的“户口本”是没问题的事儿。可是他儿子却远在深圳打工，住在集体宿舍，一年都不见得能回来一次，更别说照顾他了，所以他总是羡慕胡工会和金车床家里的人气。不过他明白儿子不是不孝顺，他是确实没时间也没有那么多的路费老回来看他这个老头子啊。
第二天早晨天晴了，金车床又打马劳动的手机，准备继续昨天的战斗，结果没人接。他憋得实在难受，就溜达了到老马家。在门前，他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应声，结果把对面的邻居都给敲出来了，说老马头好象没在家。金车床以为他出去干什么把手机忘家了，就气呼呼地转身下楼了。
没走上几步，金车床越想越不对，正在低着头胡思乱想时，猛听得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车床，在想啥呢？我正要找你呢，你说马劳动这个鳖犊子有什么可牛的啊？给他打电话他就是不接，不就是儿子在深圳嘛，真能装。还该我两盘棋呢。”
说话的是高大电，他是七级电工，不过是外线，干家里的装修绝对不会，所以一退休就没地方爬电线杆子了，只好和金车床他们老哥几个下象棋打发人生归程了。
金车床听着高大电满肚子牢骚，猛抬头看着他问：“你说什么？他也不接你的电话？妈的，他也不接我的啊，这不，我亲自来找他了，可是他不开门啊？”
“啊？有这事儿？”高大电有点惊讶，“不会吧？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啊？这鳖犊子现在真是装大了。走咱们俩先去杀几盘，然后叫胡工会过来，咱们一起去收拾这个鳖犊子去。”现在高大电是棋瘾上来了，因为他昨天刚输了几盘，正憋着劲要捞回来呢。
金车床和高大电一边往小区外面走，一边还寻思马劳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就不接电话呢？
又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说：“大电，我怎么不放心呢？你说上午他就不接你的电话？那你说他能不能出什么事儿啊？我刚才在门口打他手机，那手机明明就在屋里响，可我就是叫不开门呀，他要是出去了，也不能走这么长的时间啊？”
“你开玩笑啊，他出去能不带手机？那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算了。这鳖犊子，有过不带手机出去的时侯吗？……是不对啊，快，咱们赶快回去问一下门卫，看这鳖犊子到底有没有出去过？再给胡工会打个电话，让他马上也过来……”说着他就一把拉起金车床，回身快步向门卫室走去。只是片刻功夫，两人便小跑着进了门卫，保安听他们这样一说，想了想就肯定地说马劳动一上午没出去过。
听保安这样一说，金车床和高大电都急了，他们一口气跑上五楼，站在马劳动门前时，人都要瘫了。他俩喘着粗气，不停地敲门，还不停地喊着马劳动的名字，只是一会儿功夫，楼上楼下的几个邻居都开了门，看着这两个急得满头大汗的老头，有人终于忍不住走过来问道：“大爷，出什么事了？你们别急，慢慢说。”
金车床摆着手，指着马劳动的房门说道：“没事，没事，就是请你帮我看看他家有人没，快，快，电话响他也不接，怕出事……”高大电也在一旁说道：“是啊是啊，我一大早就给他打电话，他就是不接，这不越想越不对头啊，刚才问门卫说他没出去啊，而且他的手机还在屋里头响着呢，他这手机可跟他的命一样，你说这急人不急人。”
“大爷别急，您知道他家里人的电话吗？问问他是不是去串亲戚了也说不定。”一个小伙子热心地说。“是啊是啊，你看我都老糊涂了，快快，车床，你有他儿子的电话吧，快打快打，问问。”高大电脖子上的青筋都蹦得老高，口沫乱飞地喊道。金车床没掏手机，只见他那张脸一下子苦了下来，冲着高大电一摊手，艰难地说了两个字，“没了……”说完就径直转身，默默地对着墙角蹲了下来，两行浑浊的泪水从面颊滚落，瞬间又被水泥地吸干了。
看着金车床这样的神态，那个说话的小伙子有点不知所措了，他又看高大电，只见此时的高大电脸色也立马阴了下来，接着眼泪就从浑浊的眼睛里流了下来。他拉着小伙子的手说：“求你帮个忙，把门给它砸开吧，我做主，你砸吧。”
小伙子有点为难地看着高大电说：“大爷，这可不行，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这样吧，我给开锁的打个电话。”说着，他向走廊的墙上看了一下，找到了一个开锁电话，之后又说道：“大爷，别着急啊，等两分钟，两分钟就到，你们千万别着急。”
高大电慢慢地低下了头，看着蹲在墙角的金车床，走过去俯下身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声说道：“车床啊，我真是老糊涂了啊，你看我把这茬都给忘了，这墙上不是就有开锁电话吗，要是早点打，也许……唉，劳动这鳖犊子苦啊，别看他天天乐呵呵的，见人就说儿子在深圳干什么大工程，就是因为忙才顾不上他这个老头子，其实啊，他儿子就是在那里干力工，挣不了几个钱，哪有总回来的路费啊？要不是他那一次喝醉酒，说漏了嘴，连你我他都蒙啊。车床啊，别难过了，为他这个鳖犊子伤心，不值当，不值当……”虽然这样说着，他的脸上却已经挂满了泪珠。
5分钟后，锁匠和120救护车差不多同时到了。应该是门卫的保安给打的120吧？接着，胡工会也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五楼。锁匠鼓捣几下门就开了，高大电、金车床和胡工会挤着拥了进去，高大电伸手开灯，金车床一个箭步便冲进了里屋，口中还大声叫着：“劳动，在家没？大电要和你再杀两盘……”
灯亮了，金车床的喊叫声嘎然而止，他愣愣地站在里屋门口，手中一直拎着的雨伞，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接着人就瘫坐到了地上。胡工会二话没说，一步就冲进了里屋，大声叫道：“车床，你怎么了？”
金车床无力地靠在墙上，颤抖着说：“工会呀，你说这鳖犊子怎么能这样……”
高大电和胡工会向里屋马劳动的床前看去，只见他趴在地板上，左手抓着一个已经打开的药瓶，在他旁边是摔碎了的茶杯，杯里的水弄湿了他的前胸……他的右手向前努力地伸着，在他手指的前方，是一个木制的方桌，在桌面上，他的“水货”手机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胡工会刚想过去再仔细看看，金车床猛得一声大喊：“别动！”说着闪开身，向外面大喊到：“大夫，大夫——”。一个年龄稍大点的大夫挤进来上前看了看，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他们说：“报警吧，你们再找一下他的家属，给签个字。”
高大电愣愣地问道：“大夫，不，不用再抢救了？”老大夫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早就没气了。”说着就转身准备出去，就在这时，金车床突然站了起来，他一把拉住大夫的手，大声说道：“真的死了？”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猛地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个嘴巴，大声说道：“鳖犊子啊，我老金对不起你啊，我咋就不早点过来呢……”他这样说着，高大电和胡工会都低下了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水泥地上……
警察来了，在拍照一阵之后，马劳动穿着湿衬衣就被抬上了救护车，金车床、高大电和胡工会也跟上了警车……
两天后，这三个老头又聚集在了马劳动家门前，金车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打开了房门。他们默默地站在马劳动家的客厅里，看着墙上那嵌满了他儿子小时侯的照片的镜框，不由得老泪纵横。胡工会默默地走进里屋，从小木桌上拿过那个“水货”的手机，对他俩说道：“这是鳖犊子很离不开的东西，咱明天要送他走，还得把这个手机给他捎上，让他去那边接着显摆……”
高大电点了点头说，“老哥俩啊，这个鳖犊子这回可是真走了，我真想再和他杀两盘，可他不讲究啊，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就自己走了啊……”
三个人出了屋子，轻轻地带上门，然后慢慢地走出了小区的大门。就在这时，胡工会手上的“水货”手机突然响了，把他们几个吓了一跳。胡工会慌乱地按下接听键，只听对方说到：“爸，你还好吧？我的手机丢了，这才又买了一个新的，你记一下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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