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躺在座椅上,镁光灯亮得刺眼,眼睛睁不开,冰冷的镊子探进嘴里,牙齿一颗颗被碰过,一股血腥的味道传来,心突然被揪紧,我猛地坐了起来。
“躺好,别动。”很深邃的声音,下意识地睁开眼,触到一双深邃的眸子,于是,我顺从地躺下。
“啊!”终于碰到痛楚的源头,我忍不住叫出声,立时冒出一身冷汗。随之,镁光灯移开,深邃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了,没什么大碍,你长了一颗智齿。”
起身离开座椅,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裙子,坐到办公桌前,看着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填写病历。不得不承认,即便是男性,他的侧影也是很好看。
“年龄?”他并没有抬头。
“26。”我说。
正在书写病例的笔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我。“你看起来只有二十岁。”目光有探究的味道。我并未答言,经常有人质疑我的年龄,说我长得实在像个学生,可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值得庆贺的事,我的心已沧桑多年。
“名字?”问话很简短。
“夏夜。”我低头,眼睛看着他正在填写的病例,字体苍劲有力。一直都很欣赏写得一手好字的人。
“医生,是夜晚的夜。”看到他写的是“夏烨”,我赶紧纠正。
“很特别的名字,很少看到有人用‘夜’取名,不过这名字很适合你。”他赞许地说,低下头将“夏烨”改成“夏夜”,我轻声致谢,心里有些不解,“夏夜“为什么会适合我。
“医生,什么是……智齿?”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他重新抬起头,眼神很复杂,有些似笑非笑,大概是我有些尴尬的表情,又促使他极力忍住笑。
“智齿,是牙槽骨上很里面的,上下左右各一的四颗中的第三磨牙。因为这第三磨牙正好在20岁左右时开始萌出,此时人的生理、心理发育接近成熟,于是被看做是‘智慧到来’的象征,故称它为‘智齿’,是口腔很靠近喉咙的牙齿。智齿生长方面,个体差异很大,有的人20岁之前,有人40、50岁才长,有人终生不长,这都是正常的。”他侃侃而谈,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发现他的办公桌上除了我的病例,并没有摊开的医学教科书。心里暗自钦佩。
“那我该如何处置这颗牙?”智齿,被喻为成熟的标志,可那丝丝缕缕的疼痛,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抱怨。
“智齿刚长出来,基本都会疼痛,一般不需要处理。当然,如果疼痛难忍,可以考虑拔掉。”医生摘掉口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岁。
“既然如此,医生,请为我拔掉这颗牙吧。”我平静地说,我并不想滞留疼痛,能够一次解决的,从不会拖泥带水。
他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似乎我这样果断的患者很是少见。“我的意见——还是观察一下再说吧,毕竟这颗智齿才长出来,过了磨合期,也许就不会疼痛了。”他直视着我,眼神里隐隐约约的期待。
很少有医生这么和颜悦色,我突然不忍坚持拔掉牙齿,“好吧,那就再等等看。”我起身欲走。
“夏夜,我记住你的名字了。这是我的名片,你下次来可以直接找我,不用挂号。”他的眼里含着笑。
我接过名片,低头看了一眼,“凌睿”映入眼帘,名字后面只有两个字——牙医。很少有人名片做得如此简洁,我平添一丝好感。
道谢之后,走出医院,外面已是夕阳满天,用不了一个时辰,又将是美丽的夏夜。
二
一阵剧痛袭来,我翻滚着身子,再也无法入睡,索性起床。打开灯,走到镜前,左脸有些微肿,脸色憔悴。使劲张开嘴,却还是看不到那颗智齿,心里有些恼怒。喝了一大口水,含在嘴里,渴望暂缓疼痛。侧卧于床,随手打开那本《致青春》。
“一次撕裂换一次成长,郑微的成长是让人心痛的”,每次看封面上的这句话,心就会如刀绞一般。郑微是小说里的人物,可现实生活里,很多人的成长何尝不令人心痛?看得见的伤口,总会愈合,看不见的伤口,才是永远的痛。
这个夏天的夜晚,并不闷热,其实一点不想落泪,只是疼痛再次袭来,眼泪只是宣泄。
“不要,不要……老夏,老夏!”卧室里传来妈妈的喊叫声。我立刻翻身下床,顾不得穿鞋,跑向妈妈的卧室,嘴里那口水被咽了下去。
妈妈出了好多汗,头发濡湿,脸上的表情痛苦而绝望。我急忙取来毛巾,一点点为她拭去汗水,她渐渐安静下来,睁开眼睛,对我笑了一下。
“妈妈,做梦了?”
“恩,我梦见你爸爸了。他的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得好好的,后面有辆车疯了一般撞向他……”
妈妈不再说话,我们眼神对视,彼此的眼眸里都隐忍着泪水。卧室里很静,静得似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我们都想说话,却又都极力忍着,都不想让一种悲痛更深的蔓延。
自从爸爸离开,整整十年,我和妈妈似乎再也没有大声笑过,即便那年考上重点大学,面对亲朋好友的祝贺,我和妈妈也是强作欢颜。爸爸的离开,成了我们生命里无法承重的痛,我和妈妈谁也不能决绝地封存记忆,因此,那种疼痛,必然不朽。
“夏夜,一直都没有喜欢的人出现吗?”妈妈打破了沉默。
我看着妈妈,不知道如何回答。都说爱情是一缕光,可以照亮生活给人温暖。关于爱情,也曾憧憬过,我也渴望爱情给灰色的人生带来五彩斑斓的辉煌,所以,面对陈浩然契而不舍的追求,大二那年,我终于同意和他交往。起初,我们都有幸福的感觉,那一定是爱。我也以为我们可以顺风顺水地走下去,让爱情的花开得更灿烂。一年后,当陈浩然对我说,“夏夜,我们分手吧。”我的世界灰暗了。我固执地不说话,只用眼泪对他控诉。
“夏夜,走得越近,却越感到压抑。你有着与生俱来的忧愁。我承认,起初是你的忧郁的双眸吸引了我,可后来,我发现,你的忧愁,让我窒息。你习惯性的叹气,和动不动就落泪,让我觉得很溃败。夏夜,我很在乎我们的爱情,我很努力去呵护你,可到现在,我突然发现,我只想逃离,夏夜……”
没等他说完,我转身大步离去,我怕我再多呆一秒钟,眼泪会成灾,会出卖我的不甘与疼痛。
后来,无数个孤单呼吸的日子,让我突然觉得爱情其实什么都不是,如以手掬水,水流过,沥干后什么都不剩,却留给心底很深沉的煎熬。从此之后,对爱情,我开始绕道,不想受伤。
“夏夜,妈妈是不是成了你的累赘?甚至是爱情路上的包袱?”见我沉默,妈妈有些低声低气地说。
“妈妈,你怎么会这样想?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很好的亲人,怎么可能会是包袱?妈妈,我不许你这样想。”我的眼泪终于决堤,把头扎在妈妈怀里。
妈妈纤瘦的手指,依然轻柔,抚摸头发的感觉依旧舒服。小时候,妈妈也是这样抚摸我的头发,她总说我的发质好,随爸爸,不像她的又稀又少。她很爱护我的头发,总是买很好的洗发水和护发素,至今,我的头发依旧黑亮有弹性,这都得益于妈妈那些年的护养。
“夏一海,夏夜这丫头的头发随你,丛密而黑亮。”妈妈常常对爸爸这样说,每次爸爸都会很得意。“我的女儿当然要随我,我的遗传基因到位,咱女儿还聪明,随我;有很深的酒窝,随我;腿长,随我……”爸爸还在自我陶醉地喋喋不休,妈妈早已白眼伺候。
“当然了,女儿漂亮肯定是随妈妈。”爸爸赶紧说,我和妈妈开怀大笑。
有些爱,当只能用回忆来缅怀,真的无法说清是安慰还是,赎罪。
“妈妈,爱情还要随缘,你的女儿一定会嫁出去的,我保证。”我把妈妈拥在怀里,泪落在她已生了白发的发梢。
三
妈妈经营一家名叫“夏之语”的花店。“夏”取于爸爸的姓,“之语”,是妈妈的名字。以我之名冠你之姓,花店承载着妈妈对爸爸至死不渝的爱。十年前的那场车祸,爸爸丧生,妈妈失去了左腿,不得不办理了病退,离开了她挚爱的教师岗位。妈妈安上假肢之后,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在京城并不太繁华的路段开了这家花店。日日面对鲜花,日日刻苦思念,四季的风,吹不去她的悲伤。可面对我的时候,妈妈还是会绽出笑容,因为她是母亲,她不希望我永远在这种悲伤里停驻,她更希望我可以快乐。我了解妈妈,也努力克制着自己深不见底的悲伤,总想用微笑掩盖。
源于之前有些家底,再加上花店的一些收入,我们母女的日子,过的并不算拮据。爸爸是在夏天走的,他走了之后,那年夏天的风,停了,我的世界除了悲伤,就是荒芜。
我更加努力的读书,我要妈妈以我为安慰。高考时,我的志愿填的都是北京,我不想离开妈妈,我们要在彼此的视线之内,相依为命。大学毕业那年,花店的经营已经相对较好,为了让妈妈不太辛苦,我们雇佣了一个年轻姑娘,帮忙打理花店。我在金融系统工作,周末或者假日都会来花店帮忙,我和妈妈计划着择一好路段,再开一家“夏之语”。
牙痛再次袭来,并没有先兆,这一次来势更猛。我无法工作,请假后,打的直奔医院。忍着痛挂号,突然想起上次那位医生给的名片,看看前面还有好几个人排队,便打开包翻找那张名片,却怎么都没找到,病历本也没带。于是想起,今早上班时,换了包,心里有些懊恼,只有排队等候,牙似乎更疼了。
终于轮到我,坐在医生对面,我连说话都觉得痛苦。
“姓名?”仍旧是深邃的声音。
“夏夜。”我捂着嘴,声音不是特别清楚。但他还是很快抬头。
“是你,夏夜?牙又痛了?我记得给你名片了,怎么又挂号?”他问题真多,我却痛的不想说话,只好支支吾吾。
“看你是痛得不轻,这边来,我看一下。”镁光灯再次亮了,我闭上眼睛。这一次器械直接对准那颗智齿,只是轻轻一触,我便又是“啊”的一声。
“看来这颗智齿只能拔掉了,你的牙龈肿的厉害,起来吧。”他的声音里有着遗憾,我有些恼怒,一个月前就该处理的智齿,生生被留到今天,成了“毒瘤”。
“那就拔吧,凌医生。”我并没起来,声音也不太友好。
“肿成这样是不能拔牙的,我给你开一些药,先消肿。”他仿佛并没感觉出我的怨气,仍旧不紧不慢地说。
我起身,拿起包,向着门口走去。
“夏夜,等一下,我给你开药,还要交代你一些注意事项。”他赶紧说。
“不用了凌医生,上次开的药方还有,我自己去药店买。”我尽量客气地说,人已经到了门外,头也不回地向楼下走去,都忘了乘电梯。
走出医院,一阵秋风吹来,心里的火气稍微少了些,牙齿的疼痛也轻了些,我决定去另一家医院,我不再相信那个有着深邃声音的医生。
从另一家医院出来,我彻底要崩溃了。依然拒绝为我拔牙,理由惊人的一致:不消肿,不能拔牙。我已经没力气再去下一家医院,只得去药店买了一些消炎的药剂。反正请了假,便直接去“夏之语”,今天不打算上班了。
妈妈正在打理玫瑰花,看我进来,急忙停下。“夏夜,怎么没去上班?”
“妈妈,我的牙……”我摘下口罩,微肿的左脸,显然让妈妈吓了一跳。她“快步”走过来,用掌心轻触我的左脸,“夏夜,牙齿一定很痛,已经肿起来,去看医生了吗?”妈妈心疼地说。
我委屈得想要落泪,可又怕妈妈担心。“妈妈,我去医院了,可医生不给我拔牙。”
“肿成这样肯定不能拔,你买了药吗?”
“买了,买了好几种。”
妈妈仔细看了几种药,雇员云儿适时地端来一杯水,我服下药。
“云儿,去买一份馄饨吧。你夏夜姐肯定还没吃饭。”云儿应声出去,我感激地看着妈妈。
四
北京的冬天来的很早,才是十月末,冬天的味道已经很清晰。天气凉了,我劝妈妈留在家里休息,“夏之语”有我和云儿就可以了。可妈妈说一个人留在家很冷清,在花店有云儿说说话,有各种花赏心悦目,时间会过得很快。于是,我顺从了妈妈的意愿。早上吃过早饭,陪妈妈坐公车到“夏之语”,下午下班时,接妈妈回家,好在“夏之语”距离我们的家并不远。
圣诞节前夕,“夏之语”新进了很多花,还有一些盆栽。我被一种盆花吸引,却叫不上它的名字。
妈妈告诉我,这种花叫仙客来。妈妈还说,仙客来花期长,花色鲜艳,尤其冬季开花更为居室增添无限春意。它象征着年年有余、好花长开。株型美观、别致,花盛色艳,深受人们喜欢。于是我便对这种花更加有好感,果然,仙客来很是畅销。
除了医院,我没想过还能和凌睿凌医生遇见,比如在这个周末的“夏之语”。
“夏夜姐,我去给客户送花,你先照顾花店。”云儿拿起一束包装好的花,对我说。我们的小店也负责快递,服务上门,当然是距离“夏之语”比较近的客户。
“好的云儿,路上小心。”
“是你吗?夏夜?你的花店?”耳边深邃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触到一双熟悉的眸子。
“你好,凌医生。”我礼貌地打招呼,“我妈妈的花店,我下班时间在这帮忙。凌医生要买花吗?”
“爸爸,我们买这种花好不好,我觉得这花颜色好多。”一个好听的童音传来,原来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我都没注意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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