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找个理由出门去
17岁之前,我从没离开过村庄,我的视野只局限于村围不到二十里远的地方,我不堪繁重的体力活,插禾、收稻、担水、磨米、割草、砍柴。很轻松的活儿是放牛,牛帮往水库方向赶去,我就可以歇上大半天。但二十二天才轮到我们家放一天的牛,我总掰着指头计算着放牛的日子。
我的村庄没有电,没有任何一件现代用器,连一个脚踏打谷机也没有,我母亲教我们用“双节棍”夹住稻杆往木栏上砸稻穗。
我吃得苦,但耐不得劳,和同龄人挑柴火下山,他们总在山脚歇着,等着还在半山腰的我,即使我的个子比他们高许多。
我很嗜睡,即使是烈日当空,我也能用草帽盖住头脸在田头沉沉睡去。有时蚂蚁爬上手臂也浑然不知。母亲常在我浓睡时叫醒我,我揉揉眼又挽起裤管下田劳作。
太阳落下。
太阳升起。
我从没得睡过一个懒觉。晚上要跟大人去夜战——挑灯打谷或拔秧,天不亮母亲就站在院子里仰起头对着我睡觉的窗口喊话,即使我到伙伴家睡,她也要到人家窗口下催。搞得我整天总是打哈欠,无论是干活还是吃饭。我很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就是睡上一百年也没人叫醒的地方,美美地睡上一觉。
每天一大早,我简单地洗脸后,挑起水桶到河边挑水,两大半桶的水挑到半路歇一歇,摘几枚刺桐叶放在水上,这样再怎么晃,水也不会往外溅。这样的苦我是扛不下去了,于是我决定出去走走。
二、离家远行
我没有记错的话,大概在我17岁那个初秋的一个月黑风高之夜,风空空地刮着,半夜里一声又一声的狗吠回响着,我点着煤油灯,打点着我的行装,两件衣服,一双布鞋,一顶草帽,我决定悄悄出一趟远门。
于是,在鸡才叫头遍的时候,我贼一样地逃离了那个村子。我的目的很明确,在凌晨四时前要赶到右江码头,乘百色——南宁的轮船出行。夜色很浓,平坦的马路在黑幕笼罩下变得异常地白,我总把眼光瞄向路边高耸入云的山冈,希望有一两个孤魂野鬼点着灯笼出没,见识传说中的鬼火,但失望得很,一路除了偶尔飞过的萤火虫,蟋蟀的叫声,什么也没有发生。
凌晨四点左右,我来到码头,候船室里有白炽的日光灯照着,如同白昼。
轮船的汽笛声在下半夜里拉响,极有穿透力,不多久,一束强光,伴随着突突的发电机声从上游向空中照射。
继而,轻船靠岸,一块木板被搭在船舷与码头间。
我踏上木板,摇晃着向船走去,向船员递去一直捏在手心的三块钱的船票。
三、城市里的牛粪
当我*一脚踏上另一个码头,走进水街,来到这个叫作“南宁”的瞬间,看着商铺林立,行人如织。穿的确良的行人操着我听不大懂的白话,我有点儿自卑。
我路过街道花圃旁时,有牛粪的气息扑鼻而来,正宗的熟悉的遥远的乡村牛粪味。
我扭头看去,一辆牛车正在拉石渣,牛屁股下悬着一个用塑料薄膜套着的坭箕,坭箕里的一砣牛粪还在冒着热气。
在城里,这宝贝养不了几株花,可在村里,与草木灰淤泥沤成肥,那可是庄稼的上等养料。
牛轭紧紧地扣入牛的肩胛上,牛低着头吃力地迈着蹄子。我情不自禁地“哞”地鸣叫一声,牛抬起头似曾相似地看了我一眼,亢奋地仰天沉哞。它是不是认出我:这个乡野,不好好呆在家种地,进城凑什么热闹。
我想我那时的布衣装束肯定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背着草帽,腋下还夹着个包袱,贼眉鼠眼的样子,跟在乡下时夹一条麻袋去偷玉米时是同样的架势。
这牛比村子里的牛幸运,它知道村野之外有一个叫南宁的城市,它也比我幸运,起码听得懂城里的牛语,而我却弄不懂城里的人言。我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和牛对视,拿起帽子遮住了半边脸,匆忙地离开。
我在城里毫无目的地从这一头游荡到那一头,希望找到一份可以裹腹的差使。
当我驻足在一个个贴着招工启事的门面前,招来的尽是鄙夷的目光。很明显,我很另类,我这双踩惯了牛栏猪圈还沾着乡下泥土的脚真不该踏入这个灯红酒绿的都市。
四、城里谋生
人挪活树挪死。老树可以移植,小树换个地方长得更旺。何况根脉正旺的我呢?
我怀着开垦一片新天地的愿望,走进这个不属于我的城市,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伪装成城里人的模样,学着城里人的样子说话和走路。
我的盘缠已剩不多,但还是找不到一份活儿。
一个斜阳暖照的下午,在一个建筑工地旁,我看到满脸尘垢的民工们忙碌地搬砖拌浆砌楼房,空气中弥漫着水泥石灰和沙石的味道,以及汗渍的味道。
“这家伙是刚进城的吧?”
“肯定是又一个进城找活儿的。”
“嘿,看你细胳膊细腿的,不是活儿的料,走吧走吧。”
我才想起我进城的目的,我扔下锄头,不是为了搬砖头,我的根基不是很深,躯体不是很强壮,我应拥有一份不属于体力活的或是轻体力的活。
华灯初上,在一凉茶摊前,我听到了熟悉的乡音,亲切、温暖,有一种乡里乡亲的感觉。
我差点掉泪。
我兴奋地用老家方言上前问道:“要帮手么?”
老板抬头露出一脸的惊讶:“呃,老乡啊,哪个村的?”
“古榕的。”
“我是古樟村的。”
记得我祖上说过,有一位姑祖嫁到古樟村,说不定眼前这个人是我家祖上后五代的人。反正辈份弄不清,不妨矮半截从表太爷叫起,做小好求人嘛!
我像闻到了送到嘴边美食,兴奋地说:“我们是亲戚呢,我叫你表太爷呢!”
他面露难色:“小打小闹的,太爷又咋样,雇不起小工的!”
我不依不挠地说:“我不要工钱的,只管吃住就行。”
表太爷微微怔了一下,点点头说:“好吧!”
我总算有个短暂落脚的地方,每天从下午忙活到深夜。生火,兑水,烧茶,倒茶,用我那双曾经抡锄头刨土地的手做这些活绰绰有余。
过了段日子,我积蓄了一些某生的经验。我决定单干,我到茶铺买回一块钱一斤的散装茶梗,再分成许多份装入精致的盒子,每盒两块三块的叫卖,运气好的一天有四五十块钱的收入,抵上四五百斤玉米了。要是在村里,平均一个月也打不下三百斤粮食。
有时候实在太贪睡,我就在出租屋里睡上一天两夜,睡够了再去拣摊。
拣摊的日子够麻烦的,起初摆在人口流动多的地方,不知咋的,拣摊人神经质快速收拾买卖就跑,我以为不是地陷下去就是天塌下来,也跟着跑,后来,才知道那是逃城管。被逮住的话全部行当都没收,我挨逮过几次已记不清了。
这个城市在一天天长高,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土地,闻不到牛粪的味道。到处是硬化的地表,搞得土地差点透不过气。
空气中有煤烟味,石油味及烤鸭味,反正空气稠稠,能把人灌饱似的。天空也没有村里开阔和清明。
菜市里全是水灵粗大的青菜,像极了激素食物养着的油皮肥肉的城里人。
很久了,我听不到鸡叫声,牛哞声,羊咩声和狗吠声,哪怕只是一声。
深夜,像有一根红绳,一头拴在村头的木桩上,穿山越水,一头牵着我无限的思念。
我开始想念乡下的一切,想念长草的墙头和屋顶,想念春天浩浩莽莽的鸡啼山,想念我的父母我的弟妹。
许久了,村里人是不是以为我死了,住我的房睡我的床走我的路,用我的锄头种我的地。这样的事情在村里常有发生。
五、中秋回家
转眼中秋节快到了,城里的月远没有村里的月明朗和久远,蒙蒙地在高楼大厦间一晃就不见了。
这里我没有一砖半瓦,我四处漂泊的灵魂很后的归宿只有你——
我的古榕村啊!
我这粒飘忽不定的种子很终要回到它熟悉的土地生根发芽。
于是,我背起行囊,沿着来时的路回家。太阳快落山时,我回到村头,长长的影子从脚跟往村子缓缓延长,在墙根折了个腰后直立起来。
村里依然像旧时一样平静。我踏入院门,狗窜到我跟前,围着我摇尾,它还记得我,完全不把我当作陌生人。鸡在院子里抢食,墙角依着锄头,铁锨和扁担,龙眼树上还挂着零星的几粒果。
“是你么,野孩子?”
我转过身,只见母亲背着一捆柴禾站在院门口,她的头发显得凌乱不堪,她比两年前老了许多。她扔下柴禾,眯起眼,从头到脚看着我,再从脚到头看着说:“你野到哪去了,我一个村一个村的找你,都认为你死了,你啊!”
我说:“妈,我命硬,死不了。”
知道我回来,父亲连忙捉鸡杀鸡。
那晚,像隆重迎接一个荣归故里的达官贵人,许多人自带家里的碗筷和凳子,挤在院子里,坐在门槛上。狗在脚下窜来窜去,啃食人们扔下的骨头。
那一顿饭吃得很晚,直到月亮挂到院子中空,人们才渐渐散去。
夜很静,梦中我把牛丢了,我找遍鸡啼山,扎进一块又一块的玉米地,直到两脚酸疼抬不起仍找不到我的牛。我醒来的一刻我的牛又回来了。
天开始变亮,我吸进的空气比往时多了些,我长大了,需要把这里的空气重新分配调整一次。
我静静地躺着,父亲的一声咳嗽,村里的几声鸡鸣,仿佛都有回声。但母亲没有像旧时一样在窗台下催我起来。
天亮的时候,母亲告诉我,何家生了五个女儿后终于等来一个儿子,村里又死了三个人。母亲叫我不要再到外边乱跑,好好呆在家里,娶个媳妇给她生孙子。
我顿时感到我肩上的担子如此沉重,我不仅为自己而活,我有很多事要做,一桩接一桩,直到生命的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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