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那如丝如缕的秦之声清风般徐徐吹来,弥漫着泥土的气息,飘逸着野花的芬芳,将质朴和纯净的旋律凝为炊烟缭绕的思念。
一棵老槐树,一扇石碾盘,一碗四季吃不厌的手擀臊子面,伴着百听不厌的秦腔,似乎很遥远,却仿佛就在昨天。我那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他们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走了一辈子,如果说他们什么时候很开心,那就是看戏的时候,他们不仅爱看戏,也喜欢和着那熟悉的秦韵悠悠跟唱,甜也唱秦腔,苦也唱秦腔,高兴时,唱“快板”,把他们内心的喜悦分享给别人;忧伤时唱“慢板”,撕心裂肺的唱腔却表现了多么有情有味的美,美给了别人享受,美也熨平了自己心中愁苦的皱纹。
小孩子也受了大人的影响喜欢唱戏,(戏,对我们陕西人来说,指的就是秦腔)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村里比我稍微大一点的姐姐都爱唱戏,经常学着“演戏”。那时候每到礼拜天,我们就偷偷拿着家里所有的围巾、纱巾去小河边,或者田野里“演戏”。围巾、纱巾当戏装,从家里拿来姐姐或妈妈的胭脂水粉、口红、眉笔来化妆,一切准备就绪,就轮流表演……可惜那时候我太小了,只能演跑龙套的小角色,台词也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句,不是唱而是说,等那些大姐姐唱完后,我就做个手势,然后说:请小姐回府。那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些姐姐一样穿上“戏装”演主角,开口唱几句,于是我天天盼望着自己长大,同时也跟着大人们学着唱戏。
家乡人不仅爱看戏、听戏、唱戏,更爱讲戏。小时候奶奶给我讲戏,后来母亲也给我讲戏,乡亲们茶余饭后也经常讲戏,听着、听着,我就熟悉了很多的名角唱家和经久不衰的秦腔剧目。刘茹慧的《辕门斩子》,铿锵陈词着杨家一门忠烈精忠报国的一片赤诚。马友仙的《断桥》,如泣如诉着一场绝版爱恋的悲壮。《三娘教子》,唱尽了那含辛茹苦,为娘的一腔情真意切。《寒窑》,凄美婉约,挣得一个自由,守得一生孤独的王宝钏。《秦香莲》,叩问着天下那些泯灭人性,抛妻弃子的阴暗灵魂……人生的很多道理我都是从戏里明白的。“唱戏哩,劝世呢”,多年以后长大的我,对戏台下人们总挂在嘴边的这句话,终于有了真正地领悟和理解。
但是,真正对戏的感悟,还要从我那次演戏说起。那年我十四五岁,正在上中学。现在已经记不清是哪里的演出团来到了我们的小山村,慰问演出,还邀请我们村的业余爱好者一起参加。也说不清他们为何而来,只记得村里很重视,凡是村里能说会唱的都得报名参加,然后再一一筛选……我也报了名,而且有幸被选上,我要演的是秦腔《白毛女》里面的喜儿。
村里人把那次演出当成了很大的荣耀,就我一个小丫头被选上以后,好几个大人都围着我转,有的给我教唱词,有的给我教动作,有的给我化妆打扮……很让我感动的是,姐姐为了能让我演好喜儿,竟然剪掉了她很喜欢的长辫子,因为当时我留的是短发,可是喜儿有着长长的辫子,所以姐姐忍痛割爱,剪下自己的长发为我做辫子。
当我走上那小小的舞台,心里特别紧张,虽然在学校我也不止一次的上台演过节目,但从没有那样紧张过。可是当板胡,琴音,铜锣,和梆子叮叮咣咣齐全了,我倒反而平静了。“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爹出门去躲账/整七那个天/三十那个晚上还没回还/大婶给了玉交子面/我等我的爹爹/回家过年……”我唱到这儿,台下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唱得更加从容。
《白毛女》,奶奶和母亲不知给我讲了多少遍,那些唱词我几乎能倒背如流,杨白劳和喜儿悲惨的命运,黄世仁为富不仁,欺压百姓,穆仁智的仗势欺人,喜儿逃到山里为了生存所受的苦难……那些情节历历在目。唱着唱着我好像觉得自己就是喜儿,本想等爹回家欢欢喜喜过年,谁知黄世仁来逼债,打死我爹,还拉我去抵债……在不知不觉中我已泪流满面,台下的很多人也都流了泪……也可以说那是我人生很成功的一次演出。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深深感悟到: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只有投入真情,才能演绎出精彩。
岁月悠悠,我一直对戏情有独钟。这一曲在三秦大地流淌了千年的秦腔啊,就像古老而宽厚的三秦大地,虽然历经沧桑,但依然民风淳朴;就像我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虽然命运坎坷,饱经风霜,但他们依然在喊着同一首劳动号子,和着同一个鼓点,在人生的道路上艰难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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