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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疼】那份难以忘却的疼痛(征文·散文)

来源: 免费小说网 时间:2022-04-30 12:02:43

老家在塞外东北,位于号称八百里瀚海的嫩平原西部,早年这里曾被称之为北大荒,那时候这片茫茫大地偏僻荒凉、人烟稀少,上世纪六十年代小学课文里,有一句“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便形象描述了东北大地当时的原生态,也十分贴切地概括老百姓那时候的生活面貌。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屈指数来搬离老家已经几十年了,虽中间也曾回去过几次,却终是来去匆匆走马观花般在老家呆几天便回,对老家的眷恋一直埋藏于心底,特别是年逾花甲之后,静下来时便会想起老家的人,想起老家的事,想起老家的山山水水、乃至一草一木。

今年五一假期刚过,童年伙伴张三来电话说:“老哥,我儿子在老家的村子开发水田,咱们跟回去看看啊……”

张三的话正合我意,当我拿起手机刚要出门时,年逾八旬的二叔却叫住了我:“李坷,你们是去小岗子吗?如果是去小岗子的话也拉上我……”

二叔虽已耄耋之年,可是老人家身体却相当硬朗,耳不聋、眼不花、走路不用拐杖,我刚才和张三的通话的内容,二叔站在电话旁听得清清楚楚,尽管从心里不愿意二叔跟着回老家,可我却无法拒绝一位耄耋老人要去看望家乡的要求,更懂得二叔那种落叶归根的心理,因为我自己也已经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人了。

无奈之下也只好替二叔搭理一番,我干脆也不下楼了,打电话让张三儿子把轿车开过来,然后扶二叔下楼随他们车队驶向老家——小岗子。

老家小岗子屯坐落于一土丘上,故而得名——小岗子,村东有一小河沟,干旱季节水面很窄,但一条潺潺的溪流却源源不断,每年一旦到了雨季,大量雨水便积聚这条溪流,使这条小河沟的水势迅猛增长,短时间内就形成一条湍急的河流,所以每逢雨季时孩子们便被大人限制去河沟里玩耍。

在这条小河沟较窄的地方村民们搭建了一座简易小桥,给这里起名叫——东八亮子,张三儿子开发的水田基地就驻扎在东八亮子桥头。

捷达轿车驶出市区之后,在高速公路上经过几个小时疾驰,接近中午时分便驶入小岗子地界,由于张三儿子急于去基地,故此轿车没进村子直接开去东八亮子,我和张三的童年伙伴孙亮还一直住在村里,去年被张三儿子雇来为他看守基地。

轿车一驶入东八亮子地界,一种难以抑制的疼痛在心底泛起,其实我家搬离小岗子的真正原因,就在东八亮子这里发生了一桩令我们非常痛心的事情。

那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十一岁的哥哥、也就是二叔很好的儿子李坤,就活生生地惨死在了东八亮子这里。

李坤哥死去之后,二叔难以承受丧子之痛而导致精神崩溃,常一个人来东八梁子这里嚎啕大哭,哭累之后就在哥哥死去的那片草地上默默地坐着。

唯恐二叔因常去东八亮子触景伤情,李坤哥死去一个月之后,父亲便逼迫二叔和我们一起搬离了小岗子屯,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二叔夫妇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轿车驶过小桥之后停下,我走过来搀扶二叔下了轿车,张三儿子也凑过来热情地和二叔说:“李二爷,进基地屋里坐吧,一会儿咱就吃饭,如愿意去村里的话饭后我开车送您……”

“不了,不了,我去那边看看……”二叔说着不再理会我们,一个人径自朝东八亮子南侧走去。

见二叔朝南走去我便知道,他一定是去东八亮子南侧那片草地,因那里即是李坤哥当年死去的地方。

我知道阻止阻拦二叔根本无用,所以只好默默陪着前往,看着步履蹒跚的二叔心情陡然沉重起来,一边陪二叔朝草地走着,一边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来。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热,那天午饭后十一岁的李坤哥趁大人们午睡之机,领着九岁的我和八岁的孙亮偷偷去东八亮子洗澡,当时已经到了雨季,但因雨小东八亮子的积水并不太多,仅是几个较大的泡塘可以洗澡,里面的积水也只有半米多深,只有个别地方较深。

小岗子村离东八亮子约五里路左右,我们一路小跑来到小桥西侧,当时我们都只穿着小裤衩,脱下往草地上一扔便哈哈大笑着跑进了泡塘。

近处几个泡塘里的水都浅,玩了一会儿李坤哥嫌水浅要去深水塘游泳,我和孙亮年龄小不敢去水深的地方,李坤哥便自己跑去了东边的深水塘。

我和孙亮依然在浅水里嬉戏,向对方身上撩水、掏塘底稀泥抛向对方、厮打、追逐……

就在我们疯闹的正起劲时,却听见哥哥在深水塘里大喊:“狼来了、快跑啊……”

我俩循声望去,见两只狼在离哥哥不远的地方朝这里跑着,吓得我和孙亮也顾不得哥哥了,蹚着没膝盖的水踉踉跄跄地跑出水塘,大声哭喊着拼命朝家里跑去。

跑了一会儿见狼并没有追来,于是回头想看看究竟是不是狼,一看之下吓得我顿时魂飞魄散,双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

因我看见两只狼正撕扯着哥哥,哥哥手里攥着一把草也挥舞着打狼,可是狼根本不害怕,一只饿狼疯狂地冲上去把哥哥扑倒在地,另一只也跟着冲了上来……

在我被吓倒的同时、孙亮在前面也瘫软在地上,我俩被吓得谁也不敢哭,眼睁睁眼看着两只狼撕咬哥哥,哥哥的双手在挥舞,哥哥的嘴在呼喊……

还是孙亮反应较快,他慢慢在地上爬起之后,猫着腰朝村里跑去。

孙亮一跑我也在惊恐状态中缓过神来,立即慌乱地爬起来朝孙亮追去。

孙亮家离东八亮子很近,我们如疯了般跑进孙亮家之后,气喘吁吁的样子把午睡的孙亮父母吓了一大跳。

孙亮父亲见我们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声呵斥:“怎么了?你们和谁打架了啊?”

“狼——狼——李坤——让狼——狼咬着了——”孙亮磕磕巴巴地说。

孙亮父亲忙问:“在哪啊?”

“在——在东八亮子——”我忙接着说。

孙亮父亲当即从炕上跳下来,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跑出门去,然后顺手拿着一把洋扠朝东八梁子跑去。

孙亮娘也跳下炕来,拽着孙亮朝二叔家跑去,我跟在他们后面跑回了自己家。

到家后和父亲扼要学说了事情经过,同父亲一起跑出家门时,二叔夫妇和孙亮母子也跑了过来,大家汇聚在一起朝东八亮子跑去。

当我们跑到离东八亮子不远处时,看见孙亮父亲正挥舞洋扠大声呼喊着,两只狼则在不远处站着,和孙亮父亲保持一定距离虎视眈眈对峙着,并且露出一种十分不舍的样子。

待跑到两只狼扑倒哥哥的地方时,我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先头还活蹦乱跳的李坤哥,此刻已被两只饿狼撕扯成身首异处,肚子、五脏已被吃光,两条大腿的肉也已被啃得所剩无几……

当二婶看到哥哥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时,当即身子朝后一仰晕倒人事不省,孙亮娘急忙抱着二婶拍打、呼喊……

两只狼或许还没吃饱,孙亮父亲挥舞洋扠撵它们时,狼还用贪婪的眼神看着留有哥哥残骨的草地,舌头还都伸出很长,那样子甚是恋恋不舍,如不是惧怕孙亮父亲手里的那把洋扠,两只狼定会把哥哥残体吃得尸骨无存。当它们看到父亲和二叔拿着洋扠、二齿子跑过来时,两只狼才调头快步向南边跑去,然后便消失在茂密的芦苇荡里去了。

两只狼跑进芦苇荡之后,父亲他们才跑回塘边那片草地,二叔一见二婶身旁李坤哥的头颅,便立即扑过去抱着嚎啕大哭起来。

二婶刚被孙亮娘唤醒,见二叔抱着李坤哥头颅痛哭身子一仰又昏厥过去,父亲强忍悲痛在二叔怀里夺下李坤哥头颅,告诉孙亮父亲把李坤哥其他尸骨弄去埋掉,让娘和孙亮娘搀扶着二婶,大家拖拖拉拉地把叔、婶拽回了家里。

当时此事曾引起乡政府关注,迅速在各村组成了三至五人的打狼队,给这些人配备骑马和洋扠、二齿子等工具,每天都穿插巡逻于村与村之间的乡间小路上,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村村草木皆兵。

李坤哥被狼吃掉之后,二婶难以承受失子之痛而精神失常,和二叔一样也常去东八亮子草地那里坐着,无人去找便不知道回家,二叔虽然没被儿子死去所击倒,却也被弄得失去了生活信心,每天都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煎熬着,有时也一个人痴痴地发呆。

父亲见二叔经常如此,唯恐时间长了二叔精神也会被摧毁,于是便劝说他和我们一起搬离了小岗子。

搬离老家小岗子之后,二叔夫妇一直与我们生活在一起,因已经离开小岗子那片伤心之地,尽管他们也常想起老家小岗子,但毕竟路途遥远、加之那时候交通不便,所以二叔也一直没回去过,故此他们的生活状态也一直很好。

二婶因长期受失子之痛折磨,于六十岁那年便与世长辞,处理完二婶后事的第三天,生活中一向循规蹈矩的二叔却毫无声息地消失了,把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却不知二叔去向,通过各种渠道在市里找了几天竟然一点信息也没有,大家经过一番分析之后,认为二叔定是回小岗子村去了。

那时候通讯十分不便,我只好把电话打到小岗子乡政府,找到一位在乡政府工作的远方亲戚,拜托他去小岗子打听一下二叔是否去了那里。

亲戚当天下午便给单位打来电话,告诉我说二叔的确去了小岗子,此刻呆在孙亮家里。

我当天下午便坐火车奔赴老家所在的县城,然后转乘汽车赶往小岗子,到达小岗子后直奔孙亮家,进屋后见二叔躺在孙亮家炕上睡得正香。

孙亮见我急切的样子便说:“你二叔来这谁家也没去,自己直接去了东八亮子,然后坐在当年李坤被狼吃掉的地方痛哭起来,边哭边用手挠草地,有人看见时草地已被他挠出一道深深的沟,可是此人并不认识你二叔,回村学说此事时我恰巧听见,马上想起定是你二叔,于是我赶去东八梁子把他劝回了家里,打算歇两天之后再送他回市里……”

我陪二叔在小岗子返回市里之后,父亲破天荒地和二叔发了火,狠狠地训斥了二叔一番,或许父亲的话触动了二叔,此后他再也没去过小岗子。

父亲去世之后,随着年龄增长二叔又常念叨起小岗子来,有时甚至提出要我陪他回去看看。

尽管二叔常想回小岗子,我却因李坤哥的事情不敢答应他,谁知这次和张三通电话时却被二叔听见,而且当面提出弄得我无法拒绝,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二叔回了小岗子了。

我还沉浸在回忆中,二叔在前面停下嘟囔着说:“李坷啊,这里那片草地咋没有了啊?”

二叔一问我才在回忆状态中缓过神来,抬头看时见当年我们洗澡的这片泡塘、及泡塘边上的草地,因要开发水田提前把这里进行了平整,当初的泡塘和草地此刻已被融为一片平地,根本已分辨不出哪是草地、哪是泡塘了。

于是就和二叔说:“二叔,这里在搞水田开发,草地和泡塘都已进行了平整、改造,走吧,咱们先回基地吃饭,然后再回小岗子村……”

二叔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继而果断地指着脚下说:“就是在这里,虽然这里的草地不见了,但这个位置我却记得啊……”

二叔嘴里说着,浑浊的老泪已然在满是皱纹的脸颊流下,他抬手擦了擦眼泪,随后缓缓坐在了没有草的地上,无声的老泪一直流淌,边自言自语地叨咕着什么,边用一双近乎干枯的手挠起地皮来。

见状顿感心底泛起一阵刀割般疼痛,急忙走到二叔身边蹲下,边轻轻搀扶边劝说,想让二叔在地上站起回村里去。

可是无论我怎么劝说,也无论如何搀扶,包括搂着二叔身体拖拽,可是老人家说什么也不站起来,并且儿长儿短地大声呼唤不止……

二叔突然如此一时间把我弄得不知所措,唯有陪着二叔痛哭不止,幸好孙亮见状赶过来,我俩各搀扶着二叔一只胳膊,算是强行把二叔在草地上拽起来,然后搀扶着走回了张三儿子的基地。

由于二叔精神受到了刺激,老人家被搀扶近基地屋里后就昏迷过去了,吓得我们也不敢在基地呆着了,连小岗子村也顾不得回去看一眼,当天下午便匆匆返回市里把二叔送进了市医院。

李坤哥之死虽然我们也心痛不已,但是,那种痛彻心扉的疼还是二叔感受很深,丧子之痛折磨了老人家几十年,已进入耄耋之年了还依然沉浸于其中,实在是令人感到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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