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特殊的十年,老夏的十年从2000年开始……
正午,作训参谋老夏利用休息时间在库房清点训练器材。那个时候经常停电,库房存有汽油,两名战士倒汽油的时候撒出来一些,随后,一名战士边说话边点了一根烟……火刚着的时候,老夏带着他们完全可以跑出去,但老夏心念着一定要将火扑灭……铁油桶是扑灭了,但门口的货架也引燃了。门外有战士救火,水一泼,火苗一蹿,老夏知道火苗蹿动很凶的地方就是门,他边喊战友,边瞄准了方向,使出很后的力气冲了出去,并顺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火苗扑灭了。
命是保住了,但是,他的脸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团长急坏了:“小夏还没有结婚吧,完了,完了……”
住院病房实在是太无聊了,连电视都没有。老夏和几个哥们儿准备出去借书消遣消遣时光。他半捂着脸半低着头,走在路上。一想,堂堂爷们儿,又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反正都这样了,索性昂首挺胸。不想,刚一抬头,没走几步,“啊!”一声尖叫,迎面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当场摔倒在地。这下,老夏的心里真不是滋味,脸上花花的。
医生摇摇头,想不留疤痕很难。老夏心一沉,他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静。
老夏对静算是一见钟情,静不如其他女孩那么温柔,有点小脾气,小棱角,还倔强。这些,在年轻的老夏眼中都是领先的。老夏喜欢挑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静追到手了。说到这,老夏的脸上闪过一丝年轻的光泽,可是,很快又黯淡下去。静是干部子女出身,家里条件好,又是独生女,水灵水灵的……她应该有很明媚幸福的未来,不能耽误了她。
老夏的脑海里盘旋着很豪情的句子“只要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顿悟一般,他想好了,他要和静分手。
两个月后,老夏出院了,他带着一些眷念一丝破釜沉舟的勇气去了湖南,只要为静好,自己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呢?在这之前,老夏没敢告诉静自己的情况,只说,训练的时候受了点轻伤。下了火车,老夏又有点胆怯了,他不敢出站,就一直沿着铁轨走,等所有的人都走了,老夏才一步三徘徊地朝出站口走去。远远地,他看到了站外等待自己的静,花一般正在翘首企盼。
他转身想逃离,不巧,却被叫住了。“老夏!老夏!”静看不清,但是,她认出了那身军装。老夏这才咬咬牙,狠狠心出站了。静看到老夏,当时就哭了,她没想到老夏说的不严重原来这么严重。这一哭,老夏就有点手足无措了,说,要不,咱们到附近的小山坡上坐会儿,等天黑了再走吧!静的倔脾气上来了,你都这么严重了,赶紧回家休息。她故意挽着老夏的胳膊,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阳光明晃晃的,老夏的心暖暖的……
婚礼在年底顺利举行了,那会儿,老夏正面临年终训练迎考准备,忙得晕头转向。婚礼前前后后用了不到一个星期时间,请帖都是婚礼前两天才发出去。
一年后,老夏和静有了儿子。
要当爸爸了,老夏的心情特别好,他提前向领导请了假,他要亲眼见证这个孩子诞生的伟大时刻。可是,随着静的预产期越来越近,部队越来越忙,又正好赶上一场对抗演习。老夏急得抓耳挠腮,他不能再对不起静了。他去向领导请假,领导说,等部队进驻训练场,演习准备工作就绪后,你再回去吧!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老夏忧郁地点点头,接受任务。
静的预产期到了,部队领导体恤老夏的心情,就派一辆运输车把老夏送回去。不想路上接到丈母娘电话,胎儿脐带绕颈三周,且属大胎儿,必须剖腹产,要家人签字,问签还是不签。老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对着电话吼,还有什么好疑虑的,赶紧签字啊,医生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
越急越容易出事,半路,车又莫名其妙地熄火了,真要命。蹲在路边,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不停地打电话,问情况。半包烟的功夫,终于,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是个男孩,母子平安。老夏乐开了花,对着司机手舞足蹈,“我当爸爸了,是儿子,是儿子。”打电话四处报喜。孩子是下午3点出生的,老夏晚上8点半才到。傻乎乎的,一下车,就向医院冲。倒是司机提醒了一句:夏参谋,嫂子遭了这么大的罪,你也不买一束花?对,对对!看着满脸汗水,捧着花,笑得一脸灿烂的老夏,静泪水噙在眼里,一切都释怀了。
至今想来,这件事让老夏颇为难过,为了使命,把她丢在一边,确实对不住她。婚后,偶有争吵时,静还是会拿这件事来佐证老夏对她太过忽视。老夏说,他理解。
说实话,老夏不爱喝酒,但是他讲哥们儿义气,一腔豪气向天歌。静劝过很多次,可是,一有朋友请喝酒,老夏还是盛情难却。后来,总是喝多了,静索性也懒得管了。有时候,半夜醒来,老夏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这让他非常伤心,隐隐的有一股怨气。
有时候聚会,静还会当着领导、朋友的面故意不给老夏面子。人嘛,都是要面子的,两人多了争吵。
说到这,老夏低着头略有反思: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自己的度量还不够大,毕竟她是女人,再怎样也不应该和她生气。
自古忠孝难两全
除了对不住妻子,老夏觉得很对不起的是自己的父母。
2003年春节,老夏带着妻儿一起回家团聚,这是留在老夏记忆里很后的温馨团圆画面。
正月初八老夏就回了部队,老夏妈妈是正月十六中风的。为了不影响老夏工作,家里人都对他隐瞒了妈妈的病情。2004年5月,老夏妈妈病情加重。此刻,老夏正在积极准备全军信息化演习活动,这次演习规模大,领导重视程度高,容不得半点马虎。演习预定5月10号出发,全封闭式训练,出发前一天,老夏接到姐姐的电话,你能不能请假回来?真回不来就算了,你要再回来晚了,就没必要回来了。听到这话,老夏心一惊,意识到母亲病情的严重性,去请假,结果,因为任务十分紧急,没有批准。
自古忠孝难两全。听到老夏说不能回来,舅舅特别不理解,接过电话把老夏训了一顿:“你官当得再高,混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你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要了?”“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老夏举着电话的手有些麻木,他呆呆地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猛然,他像听到了母亲正在消逝的心跳……再晚就来不急了,再晚就来不及了,他喃喃道。随即,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领导看着眼中充满血丝的老夏,终不忍,遂发话:“等一切准备就绪,你再离开。”
两天后,老夏把部队送到演习场后即赶上回家的火车,让妻子在中途会合。早晨8点多,一下车,便失了魂似的一边喊妈,一边往房子里跑,一个趔趄,老夏“扑通”一声跪在妈妈的床边,泪流不止。听到老夏的喊声,妈妈紧闭的双眼微微地睁开了,干裂的嘴唇吃力地动了动,但发不出声来。天一黑,老夏妈妈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老夏记得很清楚,那天,一直握着妈妈的手,虽然赶回来送了妈妈一程,可是母子俩一句话都没说。当知道孙子龙龙在外婆家没法赶来的时候,老夏听到了妈妈沉沉的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让老夏心如刀绞。儿子,不孝啊!
这件事,老夏虽然没有责怪静考虑事情不周,但,总归心中不平。
老夏在家排行老幺,上面有哥哥姐姐,但哥哥姐姐家的条件都很一般,所以,经济上的重担基本都压在了老夏身上,他甚至还欠了一些债。这让从小备受宠爱的静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心理上有些失衡。再加上老夏工作调动,新的工作岗位和工作环境,让他一时无法适应,对家里的照顾自然就少了,心情也容易急躁。由此,两个人争吵升级。
这一切,老夏都没敢告诉病中的爸爸。老夏爸爸高血压,还有心脏病。老夏不放心爸爸一个人在农村,便打电话给姐姐,把爸爸接到了城里生活,由姐姐们轮流照顾。
2007年对老夏来说是多事之年亦是心痛之年。
上半年,老夏与静协议离婚。下半年11月份,老夏爸爸突发心脏病,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去世了。而此刻,一无所知的老夏正在为年底举行的“现场会”做汇报,手机必须关机。两个多小时后,开完会一看,数条短信。打电话过去一问,才知道爸爸走了。孤独与无助席卷全身,老夏一个人躲在角落,*一次痛哭失声。随后,他给静打了一个电话,爸爸走了,你带着孩子去送送吧!静犯了倔脾气,离都离了,送有什么意义。这让老夏对这段婚姻彻底心灰意冷。
此后,儿子成了老夏很大的情感支柱。但他忙,儿子龙龙一直由外公、外婆带着。
儿子 谢谢你
2010年4月15日凌晨5点,辗转反侧了一夜的老夏起床了,他要亲自为8岁的儿子做一顿早餐,煎荷包蛋、面包、牛奶。看着儿子吃得津津有味,老夏,几次不知怎么开口,很后,把儿子拉到身边,儿子,爸爸给你说个事,爸爸可能又要外出一段时间。又要去北京啊?在儿子龙龙的记忆里,爸爸总是“又要外出了”,总是去北京,不是演习就是开会,不是开会就是学习。老夏,摇了摇头,爸爸可能出更远的门,可能要去青海玉树。
儿子看过电视,“就是地震那地儿啊!”说完,撇了撇小嘴,眼泪噙在眼眶,一字一顿地说:爸爸,你怎么又出去啊!老夏鼻子一酸,把儿子搂进怀里,他不能让儿子看到自己的眼泪。老夏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儿子啊,你是军人的孩子,要坚强一点,爸爸很快就回来了。儿子不再说什么,只出门上学的时候说了一声,爸爸,你早点回来。
老夏点了点头,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2008年参加完汶川抗震救灾,从湖南外婆家接回龙龙。2009年参加国庆大阅兵,又是一年多的时间。阅兵之后,他曾对儿子承诺,儿子,爸爸再也不离开你这么长时间了。可,上次出差回来还没呆一个星期,他又要去玉树了。数数,这三年的时间,老夏与儿子在一起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一个月。
刚到玉树,老夏也有点高原反应。但是,老夏像个诗人一般给儿子描绘玉树的大气与秀美,儿子,爸爸在这儿挺好的,这儿还能看到雪山,天上有雄鹰,晚上的星星特别美,还有藏獒和藏羚羊……老夏还给儿子讲各种新奇的事,儿子一高兴,就没那么思念了。
老夏每天都会给儿子打电话,龙龙有开心和困难的事情也会打电话给老夏。大部分的时候儿子都很开心,老师给了满分,或者参加一个比赛获了奖。听到儿子高兴,老夏也嘿嘿直乐,鼓励儿子:好样的,但是不要骄傲。老夏很在乎的是龙龙的情绪变化,毕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多少有些敏感。有时候老夏对小家伙说,你好长时间没有给妈妈打过电话,没有给外婆打过电话了,你打个电话吧!懂事的龙龙似乎也在琢磨爸爸的心思,故意说,没什么事就不打吧!
这一天,部队有首长要上玉树慰问官兵,正好秘书是老乡。老夏特意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儿子,你需要什么,爸爸让叔叔给你带回去。爸爸,你能给我带藏獒和藏羚羊吗?这个?儿子,这个带不走啊,这里才是它们的家。你要是放假了多好,爸爸让叔叔带你过来玩几天……你有什么话想和爸爸说的,你跟叔叔说,让叔叔带过来,一样的。听到这话,儿子像受到启发似的,突然很兴奋,哦!爸爸,我知道了,我给你做了一个东西,让叔叔带过去。讲电话的时候,老夏正躺在帐篷里输着液。
第二天老夏就从老乡那接到一封信,信的邮编是家里的电话号码,信封里面有一张自制的贺卡。贺卡是对折的,写着:“zhu爸爸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打开后,左边是剪纸贴的三个人,爸爸妈妈,中间那个小小的是龙龙,一家人牵着手,特别开心;右边有一驾飞机和一辆坦克……老夏说,你看,他在他自己的头像上还画了一顶太阳伞,其实,是想让我们俩呵护他的……没想到看似粗线条的老夏,情感也这么细腻。
十年,一个漫长的打坐,这十年生活中的小片段总是不经意地闪现在脑海。父母、爱人都相继离开了自己,只有儿子龙龙还陪在身边。看着龙龙的贺卡,老夏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是值得的。他说,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收到的很好的很珍贵的礼物,他感谢儿子。
现在,老夏还在玉树,什么时候能回去与儿子团聚还未知。
偶尔,闲下来,坐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老夏也会陷入对过去婚姻的思考:确实,有些时候自己不够男人,不应该和一个女人计较那么多,不应该计较她罗嗦,不应该计较她不理解自己对父母的感情,不应该计较她在哥们儿面前不给面子……一个女人再怎么样,你跟她计较什么呀?
老夏也会想起静的好,除了脾气大点儿,温柔起来也特别的温柔。自从静离开,老夏出门的东西都是自己整理,经常丢三落四……静有很多优点,敢爱、真诚、单纯……老夏真心希望她能够尽早找到她的幸福。
对于未来有可能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女人,老夏也期许过。希望她善解人意、理解支持他的工作,很重要的是孩子,现在龙儿正处在顽皮的时候,希望她能够宽容一些,爱心多一些。而他自己会更加珍惜、更加感恩。
天上一颗流星划过,老夏闭眼许下一个美好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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