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母亲的手（散文）

母亲是个特别勤快能干的女人。从我能记事起，母亲矮矮的身子小小的手，从早上睁眼到晚上睡觉前一直就不得闲的忙碌着，收拾屋子、洒扫庭除、洗衣做饭、修花剪叶、缝补衣衫，晚上灯下还在纳鞋底子织毛衫；在我小小的眼睛里，母亲的手是*的，纺花织布、裁剪新衣在她手里都能够轻松搞定，还能魔术般的变出百样变化可口的饭菜，煎饼、菜盒、捻麻什自是不在话下；母亲的手巧，蒸个花馍馍、花糕糕、小鸡小鱼小兔子小猫猫，和婶子们说说笑笑间就轻松完成；难得的是母亲的一手好刺绣，常有亲戚朋友街坊邻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请她帮忙绣个枕套、床帏、信插、背包、围裙、小孩子的肚兜兜等；母亲的手，从年轻时候的葱白嫩玉做到了现在的粗燥、干裂、长满了老茧，眼看着快七十岁的人了，依然每时每刻都在忙碌着，不肯停歇一分钟。

母亲出生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那是个缺衣少食，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物质相当匮乏，辛辛苦苦劳作还填不饱肚子的岁月。外公外婆子女多，母亲是老大，懂事的她早早停学帮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小小年纪洗衣服做饭已经可以独立完成。十一二岁在外婆的亲自指导下，她就学会了给弟弟妹妹们裁剪缝制衣服了，数不清曾经多少次那锋利的小钢针扎破过她细嫩的小手，殷红的鲜血也无数次染红过弟妹的衣衫。十多岁的母亲矮矮的个头踮起脚尖还够不到锅台掀开那沉重的大木锅盖，只好在脚下踩了一个小板凳站得高一点，双手费力的抬起大锅盖。有一次脚下打滑摔了下来，两颗门牙被磕了个倒V字的缺口，这成了母亲与众不同的一个特点。后来父亲常开玩笑说那是母亲的一个福气缺口，要不是那个缺口，母亲怎么会嫁给他那么有福。

母亲做熟了饭菜站在凳子上给家人从上到下一一盛上，可盛到很后锅底往往没有了她的那一碗，委屈的含着泪水窝在灶糖前咬半块冷馒头，喝两口白开水打发一顿。等再大一点的时候，挑水、担糞，和大人一般无二开始了重体力的劳动。姐弟七个就数母亲很矮很瘦小，不足一米五五的身高，瘦瘦弱弱的身子，母亲常说是因为小时候肩上过早的压了重担压到她没长高。

十九岁的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父亲当时还是个家徒四壁，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外加一个智障的疯老娘需要照顾。父亲的辛勤劳作加上母亲的精心打理，勤俭持家，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虽然家只是别人的一个小小偏院，几间低矮的小屋，但在母亲一双巧手的收拾下倒也干干净净、利利落落，院子里栽了果树种了花，前院鸡窝养着鸡，后院猪圈圈着大肥猪。

好日子在一天天向他们招手的时候，母亲却生下了一个体弱多病的我，小病小灾不断不说，还夜夜啼哭吵闹到天亮，直哭到天昏地暗，昼夜不分。白天母亲辛苦操劳一天，晚上还得抱着我在房间里哼着小曲不停的转着圈圈摇晃着哄我睡觉“乖宝宝，睡觉觉，你是娘的心肝肝。”母亲的手轻轻地拍在我的背上温温柔柔，踏实安心。这时候，母亲的手就成了我的摇篮。母亲摇着我的时候我就在她的怀里安安稳稳的睡，刚一放下我就又哭闹，她只好夜夜抱我到天亮。母亲抄了很多张“天灵灵，地灵灵，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的君子念一遍，庇佑我儿一夜睡到大天亮”的帖子从我家门口的大树开始一直张贴到村口的各个岔道口上。养儿方知父母恩，父母恩情似海深。在我有了女儿后我才深深体会到母亲当年的不易和辛劳。父亲当年在外做工，家里地里和养育我们的重任都压在了母亲的身上，她任劳任怨，毫无怨言。

母亲勤劳，手巧。白天下田干活挣工分，中午回家做饭的时间还不忘抓紧时间纺一会棉线，织一会布匹。她的纺车和织布机就放在进大门的过道里，方便她随时劳作，纺车吱吱扭扭，嘤嘤嗡嗡，布机咯当咯当，能织一寸是一寸。听到上工的铃响赶紧扔下转身下田。到了晚间，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不是纺线就是绣花，或者给我们缝制衣服，纳鞋底做新鞋，总之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有忙不完的活，夜夜熬到后半夜。

母亲绣花从来不用底样，不知道她有多少个花样图案藏在脑子里，用我们写字的铅笔直接在布匹上描描画画，菊花、牡丹、芍药花，老虎、小猫、绿青蛙就活灵活现的展现出来了，再经过她的巧手穿上那五彩丝线精工细做，那花儿鸟儿就更跟个活的一样，鲜艳艳脆滴滴能摘下来，鸟儿会唱、老虎会发威，小猫也会喵喵喵了。母亲的针线做得好，前来求她帮忙的亲戚朋友就多，所以她更加劳累了，可母亲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人的恳求，总是能帮忙做的就给做了，脾气好的一塌糊涂，独独辛苦了她自己。

我能记得我们姐弟三个在小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鞋子，平平常常的粗布衫子，母亲总会别出心裁的在领口袖口兜兜口，或是加上一圈花边，或是绣上几朵小花，我们的衣服马上就变得与众不同，洋气了很多，穿出去别人是羡慕和夸赞不已，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限度的满足，每一次换上新衣服都会兴奋的拍着大腿一蹦老高。一双双粗布的拼接小鞋上，母亲总会在鞋面上扎上一只绿青蛙、小兔子来打扮。我们穿得棉背心后背上总会有蝎子、老虎、蟾蜍等辟邪的图案在上面。一来母亲希望有那些五毒虫子庇佑保护我们不受风邪的侵害，健健康康成长，二来经此一打扮，这件背心就成了一件艺术品了，让人爱不释手。

贫穷的日子在母亲的一双巧手下总能够带给我们不一样的惊喜。我小的时候身体差，过节走亲戚的白面馒头，母亲偏疼我，都切成薄片晒干给我挂在顶棚的铁钩上，一天取下一片给我当零食。可即便这样还是会有接不住茬的时候，我嘴馋不吃杂粮，母亲便想着法子将半小碗白面擀成薄薄的面皮，再将玉米面擀成筷子粗的厚面饼，然后用白面皮将玉面饼卷起来，一层白一层黄，切成小花卷，母亲给它取名“金裹银”哄我吃下，小孩子图新鲜倒也吃了个欢。后来吃厌烦了又不好好吃，母亲又改造她的“金裹银”，给花卷里撒上一些盐巴、花椒叶、辣椒面，再将切成块的小卷用筷子压过，双手一扭，那面团就成了一朵盛开的金银相配的小黄花了，煞是好看。劳动产生智慧，母亲的智慧无人能及。

这就是我的母亲，一辈子辛苦劳作，总操心着儿女家人，唯独没有疼爱过她自己，我们吃不完的饭菜她总嫌浪费，倒在自己的碗里低头吃下，从没嫌弃。我们不喜欢穿的衣衫，她总是缝缝改改再穿在自己的身上。

一向身体硬朗的母亲上个月突然病倒了，被救护车紧急送往了医院。接到弟弟打来的电话时我整个人都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旋即又闪了很多不好的念头。紧急关掉店门，一边哭一边跑：“妈，你千万不能有事啊”旋风般狂奔到医院。静不下心等电梯“蹬蹬蹬”一口气爬上七楼住院部，用手使劲按着胸口不让心脏跳出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口气奔到病房门口，扒着病房的门一眼就看到母亲苍白无血色的脸，紧闭着双目静静地躺着输点滴，泪水忍不住哗哗的往下流。一阵眩晕，双腿软软站不直身子，在弟弟的搀扶下半跪在母亲的病床边轻轻低呼：“妈，妈，妈你怎么样了？”母亲没有任何回答。弟弟弟妹将我搀到外面低声安慰：“姐，你别太操心，刚刚做了检查，问题不是很严重，她现在是睡着了。”

母亲是在田间劳动的时候突然晕倒并伴有呕吐抽搐症状的，幸好当时父亲在跟前，*一时间打了120。否则后果真的是不敢想象。坐在母亲的床边上，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轻轻抚摸，她的手依然是那样粗燥和干裂，双手的十个指尖上裂开着老裂口子，有些还可见未愈合的血肉，那一个个的裂口就像一双双穿透人心的眼睛，看到我心酸不已，羞愧到泪流满面：“妈妈，您一辈子养儿辛苦啦，孩儿却为你做的实在太少了，是孩儿不孝。”

打来一盆温水，细细的替母亲擦过脸，再将双手泡在水里清洗干净，给她的双手涂满润手霜，并在之间的裂口处涂上红霉素软膏，用纱布包上。母亲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歉意的笑笑：“一点小毛病，看还让你们一个个跟着操心和紧张。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妈妈，我该怎么样报答您？您就让孩儿们尽点孝心好好服侍您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