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骂过他多少次了。每次他都低眉顺目，一声不吭。他不放声让她更生气，有时候她恨不得找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刺进他的胸膛，看看他会不会疼得吭一声。经常听见她在骂他：“你要是只小猫小狗，我早把你捏死了，一点也没有男子汉的气概！别人站你头上拉屎你也不会吭一声。真是气死个人！”
这是一个典型的闷嘴葫芦，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三棒子也砸不出个屁来。在单位，逢是个人就可以指挥着他一溜溜地干活。
管伙房的老李大姨吆郑州癫痫病哪家医院治得很好喝：“小柳，明天早上给捎把香菜来，肉也没有了，别忘了去割几斤。”他连连答应着好，然后第二天就更早些起床，去早市买了李大姨要他买的东西，自己的女儿去小学以前都是他上班捎着，因为买菜走得早，妻子上夜班还未回家，他就得早早把眼睛还睁不开的女儿喊起来，逼着她吃早饭，然后去早市买菜时一起捎着，再捎到学校。
他是单位的仓库保管，还得当捎给食堂买面买油买菜，这是额外的活，都是上班前早起完成。来了货卸货本来是车间工人的营生，老板喊一声，正在仓库忙碌着点着往工地送的材料的他便答应着走出仓库，去和工人一起卸车，一直卸完货，大汗淋漓地进了仓库，也过了下班的时间，他还不能走，第二天工地要用的货未准备好，又继续在仓库点起货来。结果点完货回家看见女儿站在大门口嘴巴噘着能挂住个油葫芦似的，孩子放学后步行半个小时回家，在门外又等了很久，要写作业却进不了了家门，因为忘了带门钥匙，爸爸也未按时下班。
他是保管，还是材料会计，工地需要的材料需要点好，记账，还要把工地需要的零件去别处订货，订了货又要去车站接货，平日一般都是晚上下班后直接去车站寄货处去拿，第二天上班捎到单位。有时工地急需，他就需要骑着摩托车从单位跑几十里到车站去接货，雇好三轮车让车主把货送到工地，然后再返单位继续上班。因着这个，一个月他比别人仅仅上下班要多耗七八十块钱的摩托油钱，这是为着单位耗的油。老板给雇的正副厂长一个月补贴三百块钱的油，因他们常跑工地，给常跑银行的会计也一个月补贴一百五十元。只有他，不好意思问老板要，老板也就总是“不好意思”给。电话费，厂长会计报销百分之八十，而他经常联系客户订工地需要的零件，找车主往工地运送，一个月六十块钱的电话费少说也有五十元是为单位花的。因为他和老婆是一个网，通话一分钟才五分钱，每次通话不会超过三分钟。再是每个周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在农村生活的父母，每次父母都怕他多花电话费说几句“挺好的”、“不用牵挂”之类就匆匆挂断。
但是，天生的性格决定了，他开不了口去争取自己该得的利益。
他不敢回家和老婆提起为单位花钱得不到补贴的事，一提，一顿骂定会劈头盖脸倾泄下来，骂他活得窝囊。他不生老婆的气，从结婚到孩子十多岁，从未给过她一天舒适安静宽裕的生活，家里的日子每每是捉襟见肘。何况妻子说的也是事实。而且妻子经常舍不得吃用，每天早上一定给他和女儿煮只鸡蛋。自己却不舍得吃一口，每次他分给妻子一半，就会遭到妻子一通骂。他知道，妻子是爱他的，就是穷日子逼得她脾气暴躁了些。
每当妻子骂他时他从不还口，不是他涵养好到有限，主要也是他觉得歉疚，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不能给妻子女儿挣出一份开心的生活。妻子和他穿的衣服都是几十元一件的地摊货，女儿偶尔买件衣服也得颠倒好久才能挤出钱来买。
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就是太爱面子，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所以活得也就特窝囊，人家和他一起下岗的老吴，在未找到工作时，夜里戴着个口罩，拿着自己制作的铁钩子去大道上一溜的垃圾箱翻捡破烂，一宿去两个小时就会捡到二三十元钱的废品，而自己不好意思出去，怕遇见熟人丢人，就只会呆在家里长嘘短吁的，做做饭，接接孩子，听老婆臭骂。人家大张，家境和他差不多，大着胆子厚着脸皮挨个亲戚去借钱，凑了学费学驾照，之后就找了个地方开大车，听说收入很可观呢。
他倒好，在家里蹲了几个月实在没办法，去冷库看见很多人在批发鸡架卖，一打听，在农村销路不错，有的一天挣三四十元。他一想，也行，单位没倒闭时，他一天才挣十三四元，一个月满打满算四百元。于是，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光亮，他振作起来了。去花17元钱买了杆秤，又花五十元去买了个长方型的铁盘，以后就骑着摩托车四处赶集卖鸡架。卖了一个周，干不下去了，因为做小买卖靠的是耍秤杆，而他太实打实。去批发一袋子鸡架，五十斤。每斤加价三毛钱，本应该卖完一袋挣十五元钱，他倒好，给人家的秤都是高高的，结果卖每份鸡架就得丢一二两，一袋鸡架卖下来，卖丢了好几斤，每斤成本价就是1.9元，再刨去去农村集市耗费的摩托油钱，所剩无几，一天下来几乎是在白忙活。于是连秤和铁盘的本钱也没有挣回来，他就偃旗息鼓了。继续灰头土脸在家做着家庭妇男，听没钱时老婆的埋怨责骂。
老天爷饿不死瞎眼雀，终于，他也找到工作了，是原来在国营厂子时的杨副厂长找他的，在工厂倒闭后杨副厂长自己贷款开了个厂子做老板，想起他的老实妥帖，放到武汉看癫痫病较好的医院是哪家哪儿都让人放心，主动打电话给他，一个月给工资八百元。他很知足，在国营单位倒闭前，一个月才四百元，还常常不能及时发放。于是，他来到了那个距家四十里路的新工业区上班，中午，也无法再给上学的孩子做饭了，妻子经常要加班，中午没时间回家，只好让孩子吃私人开的小饭桌，一顿饭十元钱，还负责看着孩子午睡。这是一笔不少的开资，这点让他很纠结。
他从不计较干多干少，总是尽自己很大的力量去努力工作，任劳任怨。工地开工后，厂子里车间生产的人手不够了，厂长就叫他顶上；工地装卸的活缺人了，也会把他喊去。他从来不知道拒绝别人的要求。工人干活计件，他即使去车间多干了活，也依然是一个月领那八百大毛。属于科室的人员唯独他的待遇是狼不狼狗不狗的，出力多，干活杂，待遇还很低。有时他心里也很痛苦，想着开口跟老板说一下，但是怕被人拒绝，更怕别人觉得他斤斤计较，给领导留下个不好印象，所以一直很难开口。
一年转眼过去，新年开始，老板召集大家开会，说了新的一年的工资要调整。工人底薪六百元，沈阳治疗小儿癫痫病费用是多少?其余按照产品的生产量计算工资，出了废品要扣钱；科室的人员普遍每个月涨一百元。老板又说，谁出力多我都看见，那个将在年底奖金上体现。
他听了，心中倍受鼓舞。他一个人干了好几个人的活计，这是有目共睹的。
老实巴交的他不贪别人的一点小便宜，不管是私人还是单位。夏天的一个夜晚领着女儿一起出去溜达，走到文化用品商店忽然记起库房记账的本子和笔没了，就领着女儿进去买。女儿也看上了一支笔，让爸爸给买，他先把单位的买好，开出单据，然后才单独付钱买了那支女儿要的笔，女儿问：爸爸，为什么不一起交钱？他说，那是单位的，我们自己买的要自己交钱，不能混一起。大约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人现在已经是属于古董级别的了，连店主也有些异样地多瞅了他几眼。
仓库的废旧袋子、废铁块攒多了，他喊收破烂的进厂子去收。车间的工人有的说：老柳，卖了废品我们中午喝酒去。他连连摇头：“不行，这是单位的，得把钱交到会计那儿。”工人们都笑他迂腐穷酸，不开窍。
那一天，孩子来家说，老师让三年级的同学报名上英语特长班，一个学期要交五百元，他琢磨了半天没有给孩子报名，孩子不高兴，他心中也不好受。但是，没办法，一文钱憋死英雄好汉。因为接着就要过八月十五了，父母老的需要买东西送节，亲戚朋友需要打点，钱总是怎么算着也不够用，孩子开学刚交了学费还未翻过身来呢，又有婶婶呢住了院，去看望病号又花去一百多。他一个月满打满算八百元，给单位贴上摩托油和电话费一百好几十，他只好从自己的吃穿上节省。在单位中午吃饭，有三块钱的菜，有一块钱的，他从来都是吃那不见一片肉的一块钱的菜。他也不喝酒不抽烟，但是仅仅靠节省是永远攒不下钱的。
妻子经常说他，你光会“节源”，什么时候能学会“开流”？光靠节省哪能省出多少钱来？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秋天。一个熟悉他看好他性格的邻居极力把他向一个从大城市来山城筹办冷库的的亲戚——年轻的冷库老板推荐，说他干活妥贴，而且在国营单位还做过主管会计，许多活——像保管啦，现金会计、材料会计，主管会计等都拿得起放得下。于是，那个年轻老板要了他的电话，多次邀请到他的冷库工作，答应给他交“五金”——工资是他原有的二倍。这么多的工资还给交保险等，在这个小小的山城是不多见的，大部分私企，仅仅一个月给多少工资定下，各类保险得自己个人交，单位一分不出。他有些动心，知道这个老板给他那么多钱会让他干更多的活，但是他不打怵出力，只是不好意思向正干着的单位老板辞职——毕竟在自己很困难的时候是人家主动伸出橄榄枝帮助自己的，自己若跳槽就有些忘恩负义。他只好这样应付冷库老板，说，我干了一年了，年底说不定老板会发奖金，我半截走了，一年的力不就白出了？你遇到合适的人就聘任，不用等我，冷库老板依然答应他给他留着位置，他可以随时来，因为他一直没有雇到用来趁手的会计。
腊月十六日，孩子的学校让回去拿卷子。中午孩子拿着数学语文英语自然卷子回家，兴高采烈说：“妈妈爸爸，数学加附加分105分，我得满分，全班就三个，语文加附加分105分，我得了102，全班就五个100分以上的！我的自然、英语都是满分。老师给我发了金星少年的奖状，全班才五个；其余的同学都是银星啦，铜星啦，还有的是单项的星，什么学习之星，体育之星，特长之星什么的，这些星还不如铜星呢！”
“还有，明天要开家长会，老师让得金星少年的家长发言介绍教育孩子的经验。爸爸妈妈，你们谁去？”
听到女儿的好成绩，这是他很幸福的时刻。他知道孩子很努力，尽管吃穿不如同学，但她在学习上一直很争气。该奖励她一下。他商议妻子，晚上一起带孩子去烧烤街吃顿烤肉串。
烧烤街上，浓烟滚滚，肉香扑鼻。这儿的烧烤店少说也有二十多家。
他听同事说，那家名字为恒香烧烤的肉串味道不错，便带着妻子女儿进去了，在靠街的窗户旁捡了个桌位，三人坐下，他给妻子要了一杯果汁，女儿要了一瓶奶露，自己则叫了瓶啤酒。借女儿的优秀成绩也犒劳一下自己。十元钱八支肉串，他叫了三十元的，又要了一个八元钱的炝土豆丝，一个十八元钱的炸小黄花。再给三个人各要了一碗三块钱的拉面。
一家三口兴致勃勃地吃着，女儿再次问：“爸爸，妈妈，你们明天谁去给我开家长会？”“都去。”
“不行，家长坐在小朋友的位子，都去没有位子坐。”
“你妈进去开家长会，我骑着摩托把你妈送去，我在外面等着她。”
妻子说：“我不去，又要发言什么的，那么些家长，我怕说不好丢人。”
“嘿嘿，就得你去啊，你口才好，平日骂我那个词多多啊，都不重样，肯定不会给咱闺女丢脸。我不行，没有话说，会让闺女没面子的。”
妻子白了他一眼：“你啊，一叫你在人眼前说句话就难死了。孩子这么争气，你去骄傲地得瑟一下也不愿意。真是没出息的窝囊货。”
转眼又是一年的年底，冷库老板催促他给个信到底去不。那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工人们已经放假，他依然在为单位忙活，清点物资，和有物资来往的单位对账，但是，老板说的奖金却一分未见。工资还是那干巴巴的几个钱，就是又加了一百后的九百元。他听说因为老板把几百万的钱借给新开厂子的同学了。
年还要照样过，妻子加班多，一个月能挣到一千二百多，他挣的不如妻子，也很不是意思。
冷库老板又来电话了：“柳保管，你到底明年来不来？我给你一个月2000元，给你交五金，秋季收果忙的时候还给加班费，淡季照领月工资。你抓紧时间给我个话。”
他妻子听到了冷库老板的电话，问他怎么不愿去，他长叹口气：“在这儿干顺手了，再去新地方还得重新适应不说，冷库老板是让我去干主管会计啊，我是干不的，因为私企的单位好多都是做假账逃税，我的性格你也知道，不会撒谎作假的，我去干，心太遭罪。”“那样，你就给现在的老板要求提工资。“
“也不光我在这儿挣得少，人家都不多，连雇的张经理郑州看癫痫病专业医院哪里好?一个月才1200元，整天在工地忙得单位不见影子，这是行情，我怎么好意思要求涨工资？”
“我不管，人家给你两千一个月你不去，在这儿挣一个月九百，难道真的是单位不倒你不走？你不打电话给你的老板，你找出号码来，我打！”
被逼无奈，他拨通了老板的电话：“杨经理，请您过年期间另找人吧，我——我——有个单位找我去。”
“给你一个月多少？”“两千。还给交五金。”“你要求多少工资留在这儿不走？”